苏导旁边的工作人员低声道:“现在临时哪里找合适的替身,再说之前的三个替身都被她挑剔气跑了。”
这时,门口一直站着的来还道具的安娜忽然小声说:“苏导,我们塔塔以前就是跳中国舞的。”
苏导忽然想到了那一双谈箜篌的手。
“这次是宫廷舞……先让塔塔来试试。塔塔,你可以试试吗?”
本来只是试试,但等罗塔塔换上戏服,淡扫蛾眉,倒提长锋缓缓走出,场上的人一瞬安静了。
这场戏是女二为了得到男二的注意,在宴会上的借剑临时起意的一舞。
丝竹声起。
觥筹交错。
罗塔塔款款起身,先拜君王,再折身从一旁捧上的剑鞘中拔剑,她红纱白衣,发上珠翠点点,昏黄的灯光之下,秋波流转,此时晨光初露,光晕折射在她的脸上、发间、裙裾上,随着她的动作灿然生光,场上诸人一时竟呆了。
一曲之后,四周一片寂静,苏导定定看住那镜头,然后伸手缓拍了两下。
“太好了。”
过了好一会,他重复一句:“实在,太好了。”
但这样的美,再美也是属于别人的替身,是属于在完成拍摄经过剪辑后,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里面那舞蹈的主人是罗塔塔。
而罗塔塔在最后一刻,收剑。
按照剧情,对商行简饰演的平信君微微一礼。
长袖微动,目光微敛,妥帖,安静,如同一次道别。也带着淡淡的几乎不以觉察的歉意。
商行简看着她,神情忽明忽暗,变幻莫测。
垂眸端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还在生着她的气。罗塔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
她站起来,将手上的佩剑放在了他的案几上,站了起来。
这一幕戏本以为至此就完全结束了。罗塔塔的第一次正式拍戏全部杀青。走得时候外面天气正好,请了剧组所有人一份下午茶,是她现在能负担的最贵的。
褚哥来接她,她回头,只看所有人都拿了自己那一份,只剩下最后商行简的,孤零零放在桌子上。
罗塔塔回过头上了车,将手上的合同卷了卷,这样的事情对商行简这样的人来说,大概就是一个不太愉快的插曲吧,他那样的人,大概很快就会被别的乐趣吸引过去。所以,两个人以前的缘分掩口不提,未来的道路也将各行其是。
最后剩下的一点关系,她看着合同上面的数字,心里迅速算了一个违约金。
在本来就已挤压的小本子最后面,再记录上一笔。
接完这个综艺,弥补上这份差额,以后,就两清了。
“塔塔,好好休息两天,温谷云那边助理送来的合同没问题,已准备签了。只是现在这个综艺同质化太多了,这回你们的嘉宾现在我知道的是确认了两个,都不是出圈的——就当去混混脸熟,找找感觉。这次第一期时间也不长,下个月开机。”
车子缓缓启动,褚哥还在说着什么,罗塔塔已靠在后座睡着了。
梦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华丽威严的宫殿中,战事吃紧,夙兴夜寐,乱局中代行国事世子殿下睡着了,大殿安静极了,那时候,因为叛徒细作,殿内的人撤了大半。世子殿下靠在书案睡觉,罗塔塔困极了,见他睡着,自己也靠在了一旁假寐,但很快就睡了过去。
被蝉鸣惊醒的世子殿下突然醒了过来,他坐正侧身的一瞬,看到了旁边靠着书桌睡得正香的罗塔塔,看着她的脸,他伸出手去,替她拨开了散在额角的一缕鬓发,然后手背顺势滑过她的鬓间,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等罗塔塔醒来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惩罚,因为她在当差的时候偷懒,被罚去蚕室工作。
蚕室是整个宫中最偏僻却也是最有技术的古老部门,说古老,最早的蚕室可以追溯在前两个王朝之上,蚕室里面的小太监向来是一代传一代,从不参与任何纷争,又因为是所有太监进宫的守门人,无形中,整个宫中无论哪个太监都要给两分面子。
梦中的罗塔塔仿佛半醉半醒,明明在梦中,但她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看着梦中的自己行如常人,但心里却还能思考,这种感觉奇怪极了。
仿佛心里的潜意识在提醒着她什么。
也许当年的世子大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所以,才会提前给她这样一个安排。
这个安排大概是对她这个从未被收买的小侍从,最后能做的唯一一点善意的赏赐吧。
罗塔塔走了很久,时间也不过到中午。
商行简平素饮食都是很注意的,但今天的中午他稍许上了一点酒。
温谷云在罗塔塔离开的前夕,也准备离开。
她起来得晚,平素精心卷过的头发今天有两分凌乱,反而多了两分不羁的气质。
“心情很好?”商行简问。
温谷云探过身来,将手上的酒杯和他碰了碰:“是啊,想着我的小鲜肉又能安分几天,多了一些时间想我,心情还是挺好的。”
“这样的‘想’你也不嫌弃。”
温谷云笑:“‘想’就是‘想’,只要知道我们家的小可爱心还在我这里,其他的无所谓。谢谢你的邀请啊,不然恐怕要费些时间了。”
见商行简有些不以为然。
温谷云笑:“年轻的身体、费心的笑容,这可是难以估量的无价之宝和美妙滋味。人年纪大了,总想要青春,但青春毕竟是有限的。趁他们还不懂的时候,多享受一天是一天。”她轻轻啜了一口酒,雪白的粉底下有淡淡的红,她左右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就当是做小姑姑的给你一句劝,好东西抓在自己手里,那才是自己的。”
商行简:“不是真心给我的东西,我不要。”
温谷云微微摇头,耳上的耳环轻轻颤抖:“你啊,这个脾气,和以前一模一样。但真心这东西,呵——”她歪头,不知道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个综艺,你有没有兴趣。我自己攒的局。帮我串个场?”
商行简:“不去。”
“你的戏不是都完了吗?”
商行简:“我不用做事吗?”
温谷云:“你我还不知道——你差钱吗?天天做的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事,有什么意思——你来,我给你一个完美的夏天。你不是喜欢做厨师吗?我这次综艺都可以安排。不要现在回答拒绝我。”她一看手机,“我的小可爱下戏了,我去找他道个别。”
商行简看着那婀娜却又带着强势走过去的背影,那背影仿佛渐渐和年少时庭院里面某个身影融合。
从小到大,他的所有的生活如同一张严苛的行程表,严父严母将他们所有的期待和要求都落在他身上。交往的朋友,上课的时间类型,选择的老师,考试的分数,学习的运动,骑过的马,没有一样是他自己选择的。
冷暴力是对他没有达标的时候的惩罚,那时候他最难受看到的便是空荡荡的家,沉默的父母用冷遇让他反思。
整个房间只有他的说话声,没有人回应。他走出去,看到的只有彬彬有礼经过训练的管家和园丁,而他们也被敕令不允许和他说话,从那些漂亮英俊的脸上他得不到任何情绪信息。渐渐,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别人的情绪。
后来,他觉得可能父母对他哪怕动手也要好一些。
第一次挨打是他写自己的心愿,他按照要求写希望自己成为一个cook(厨师),因为那时候只有厨娘是唯一肯小声劝他不想吃就不要的和蔼大娘,但父亲说宁愿他做一个cooker(厨具),也不允许他去做一个愚蠢的cook(厨师)。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厨娘正在将最新做好的大餐端上来,她极力保持着得体的淡淡笑意,但在父亲熟视无睹的对这个职业毫不留情的嘲讽下,厨娘的笑容还是渐渐消失了。
父亲说你既然姓商,那就要做你的本行。
小商行简就坐在餐桌另一边,他看着那厨娘强撑的笑意和父亲严肃的责骂,那种感觉,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忍不住了。
他说,那是不是姓屠的就要杀人,姓史的就要吃史?
父亲在暴怒中站了起来,他没想到小商行简竟然敢还嘴。
小商行简还有话没说完呢。士农工商,古代这样的商是最拿不出手的末流。
但这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出来,父亲的杯子扔了过来,小商行简嘴巴肿了。
后来厨娘辞职走了。父母将他送去国际学校,过来又出国。
在一个严格被涉及的圈子里,他就像一只在羊圈里的狼,却被要求做最厉害的牧羊犬。
他做的,从来没有自己喜欢的事情。
喜欢是什么?
商行简看着那一份不远处助理拿过来的下午茶,里面的蛋糕是他曾经吃过的,评价说是影视城方圆三十里唯一能下口的一家私房蛋糕店的,咖啡是手磨的,没有加糖,没有加奶,是他素日喝的口味。
他放下杯子,给温谷云发了消息,费用按照市场价一分钱都不能少,而且这次剧出来后的水军控评也要他负责买,不能影响他下部戏的口碑。
最后说明,本次只做一期的飞行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