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城挑眉。他明明在货舱里藏了三袋混着泥沙的私盐,却不想被这少年识破。远处,老刀冲他比了个手势——林缚不仅找到了私盐,还重新码放了货舱,让整船的重心更稳。
暮色四合时,结果揭晓:林缚第一,阿柱第二。当苏半城把刻着“苏记”的船舵模型递给林缚时,少年忽然跪下:“老爷,阿柱哥救过我的命,这二副……”
“他救过你?”
“上月我在盐仓试澄净法,架锅时不小心打翻了火油,”林缚低头,“是阿柱哥用身体挡住了火苗……”
周围响起抽气声。苏半城这才注意到,阿柱的后颈处有一块暗红色的疤痕,形状竟与他当年断指时的灼伤相似。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真正的生意人,要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账”——那不是算在纸上的银钱,而是记在心里的情义。
“这样吧,”他扶起林缚,“你任二副,阿柱任护卫长。今后运盐船上,文账武护,都由你们俩管。”
阿柱瞪大眼,林缚愣住。湖面上忽然刮来一阵风,吹得船头的“苏”字旗猎猎作响。苏半城望着远处归巢的水鸟,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押运官盐时,也是这般风里来雨里去,却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是夜,他在书房里给林缚写荐书,窗外传来学堂里的喧闹。阿柱正缠着林缚教他认字,两人的争论混着蟋蟀声飘进来:“这个‘漕’字怎么这么难写!”“笨!漕运就是走水路运粮,左边三点水,右边……”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苏半城忽然笑了。他想起妻子问过的话:“你办这学堂,到底图什么?”那时他没有回答,此刻却忽然明白——他图的不是培养第二个自己,而是要让盐运这行,不再只靠血与汗去拼,更要靠脑子、靠情义、靠一代又一代的人,把路走得更宽、更稳。
搁笔时,窗外月明星稀。他摸出袖中的算盘,轻轻拨弄——这是林缚送他的谢礼,用澄净后的井盐晶体制成,每颗珠子都透亮如星。算珠碰撞声中,苏半城仿佛看见无数条盐船正从月光里驶来,船头站着的,是比他更年轻、更清亮的眼睛。
“老爷,该喝药了。”阿福端着药碗进来,身后跟着抱了一摞书的林缚。少年怀里的《河工器具图说》已经补好,书脊上贴着新写的标签:“林缚 盐运卷”。
苏半城摆摆手,指着窗外的星空:“你们说,要是从海上运盐,该怎么辨方向?”
阿福愣住,林缚却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郑和航海图》残页。月光落在少年们发亮的脸上,像撒了把碎钻。苏半城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预言:“半城啊,你这名字,终有一天会变成‘全城’,甚至‘天下’。”
他伸手拨亮烛火,让光晕笼罩住满墙的运盐路线图。窗外,学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串散落在人间的星星。或许正如林缚在澄净井盐时发现的——最粗粝的泥沙里,也藏着能透亮的光。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光,都聚成照亮盐运江湖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