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醉之后,入眼即是苍茫,北洛恍惚生出隔世之感,觉得那些自来了天鹿城后就理不清的心事刹那间变得遥远了,不重要了。

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原本安静的殿内霎时人来人往,灯烛的暖光依次亮起,端着铜盆和各色洗具的宫女鱼贯而入,熏炉内的安神香被换成平日里惯用的奇楠沉香,新添上的炭火驱散了夜晚的最后一丝寒意。

北洛接过温热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直到看见内侍呈上醒酒汤和几样精致小点,才觉得自己饿了。

习惯是个奇妙的事物,他来到天鹿城不过月余,留宿皇宫的次数才寥寥几次,对此等排场竟愈发适应了。

以前随师父隐居山林,师父身边倒有个哑巴姑娘照顾他老人家的起居,不需北洛来孝敬,至于其他事则必须他亲力亲为。一家人住在简单的竹屋草堂中,虽无富贵,却也融睦。

许是想起昔日的情景,北洛面上闪过一丝笑意。

旁边端茶的宫女何等机灵,抿着嘴笑道:“殿下如此开怀,是想起了什么事?”

北洛也不防着她,坦然道:“想念终南翠色,还有山中亲友家人。”

那宫女却施一万福,先说一声“奴婢逾越”方继续道:“昨日皇上亲手将殿下抱入殿中,随后向奴婢等人一一吩咐叮嘱,事无巨细,生恐奴婢们服侍不周。那样子倒不像是个君王,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兄长。殿下自小流落宫外,却未受多少民间之苦,收养之家于殿下有养育之恩,陛下感激,奴婢等人也甚是欣喜。可到底这儿才是您的家,皇上才是您的家人。”

玄戈素来对下慈爱,怜贫恤贱,这宫里的人,自然都是偏向皇上的。

北洛敛眸不语,并非不悦她的言辞,只是分明有所触动却不知如何表明心迹,于是埋头吃着莲子羹,一对微红的耳尖却是让四面八方的侍者都瞧了个通透。

夜宵用罢,北洛望向一直安静伫立在侧的一位内侍:“玄……皇上呢?”

内侍躬身,未见他如何思索,便已恭敬回道:“这会儿才过子时三刻,皇上约莫还在御书房。”

北洛眉心微蹙,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此前的无数时日里,玄戈都批折到深夜才歇。上朝是在卯时正刻,中间能休息多久?

如此一想,却是坐不住了,北洛起身就要出门。内侍被唬了一跳,外面风凉,忙唤人拿来披风,却被北洛推开不要。

他拒了披风和众人的跟随,只要了一盏灯,快步没入灯火阑珊的夜色中。

夜幕深沉,宫内阒寂无声,偶有巡夜的侍卫路过,许是早有吩咐,只远远站住行礼,未有上前打扰的。北洛也乐得自在,一路畅行无阻地穿过道道禁门。

到了御书房附近,却没见有随侍在玄戈身侧的侍卫和宫女太监,再走进一看,屋里分明是黑着的。于是北洛来到值守的屋子,敲门询问里面的人。

那值守的人没料到是怀王亲至,愣了一会方才答道:“皇上今日疲倦,已回去歇息了。殿下若有要事……”

他没能说完,北洛却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