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暂时没了泰山压顶的危险,上方还是源源不断地有泥沙土石倾注下来,大有将整条溪流淤塞之势。这条山溪最深处不过丈余,却颇有些宽度,若在河道堵住、水流断绝之前不能逃上对岸,只怕仍无法避开被土石活埋的命运。

猛然间,山谷中再次传来瘆人的轰鸣,如同千军万马奔袭时的呼吼。白兔小心避开落石,浮出水面看了一眼,但见上游一片昏黄浊浪携着水雾,好似八月十五的钱塘大潮铺天盖地而来。

是山洪爆发了。

正所谓洪水猛兽,此景放在平日,任谁也避之不及,但在此刻两害相权,这滔天的洪水反让白兔心中笃定了几分,转头看向也从水中冒头出来的路小佳,见他脸色平静,向自己点了个头,顾不得多说什么,她深吸口气,将手中银链胡乱往两人手腕上缠了好几圈:“冲散了可没处找你去。”

路小佳说:“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回来找你了。”

待天上团团滚滚的浓云终于散开一些的时候,水流也逐渐平缓下来。白兔紧挨着路小佳坐在一根被山洪冲来的浮木上,一路顺流而下,恍神间倒觉得有几分江海寄余生的闲适。云层缝隙中漏下夕阳橙黄色的光,她抬手在额前挡了一挡,眯着眼打量岸边的风物,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地方朝路小佳道:“我们从那上岸。”

路小佳正在绞衣襟上的水,一只手上还缠着她的袖底芙蓉,被她突然一拉,差点又栽进水里。他稳住身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入目是一片浅滩,再往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没什么特别之处,于是随口问道:“那是哪里?”

白兔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方才见林子里窜出只山鸡,突然饿了。”

被她这么一说,路小佳也觉得饥肠辘辘。两人当即施展轻功上岸,白兔刚一落地就准备往林子里窜,结果被路小佳抻着链子拽了回来。

“急什么,先把这个解开。”他把手腕递到白兔眼前。

白兔不好意思地笑笑,俯身去解绑在他腕间的银链。当时情急,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一条银链捆得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像是打了死结,难解得很。她恼起来,咬着唇把路小佳的小臂抱在胸前,十指如翻花绳般在他腕间飞舞。那双手虽也纤细,却不似寻常女子的娇嫩,手指上带着薄薄的茧,在路小佳手腕上不断游走,蹭得他有些痒。

路小佳低下头,入目是她乌黑的发,用一根墨灰发带束着,脸侧几缕早已松散,垂下来也搭在他手臂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帮她把遮挡视线的头发顺到耳后,而后者恰在此时抬起脸来,他本要收回的手顿了一下,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停在了她的侧脸。

四目相对时,银链从二人手上猛地松脱,哗啦一声掉在了他们脚下。

☆、第37章

白兔盯着路小佳深邃的眼,不由心中无端一跳,脑子一片纷乱间,所有那些来不及掩藏的眷恋,那些从未宣之于口或甜或酸的心思,就毫无遮拦地从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溢出来。

路小佳笑了一笑。他自与她相识以来,极少见她失态,如今这直眉楞眼浑不设防的模样落在眼里,倒觉得有点可爱,霎时起了逗弄的心思,手指下移,缓缓挑高她的下巴。白兔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旋即逃也似的从他身边远离开来。他只道是小女孩家害羞,正想调笑两句,却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已经褪去了所有情愫,只剩下满眼惶然,犹带一丝气恼。他缓缓放下手,良久,听见她轻声说:“路小佳,你别来招我。”

路小佳立时一股无名火起,下意识地想捏着她的肩膀晃上两晃看她是不是在河里泡太久脑子进了水。握紧拳头把怒气强压下来,他沉声道:“白姑娘可是忘了?当初悬赏李昼云性命引我出手的人,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