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群人只顾自己说闲话, 却不知睡在里屋的杨三郎早就从另一个门出去,顺着遮覆了树荫的石子路一路行到林子里头,抱住一颗稍微粗壮一些的就吭吭哧哧往上爬。

杨岑到了夏天最不好过, 这花熊的毛皮最是厚重浓密,冬天不怕风雪,像是天然穿了一层厚皮子,比狐皮褥子还暖和, 夏天却苦了他, 只能贪看这一瓮一瓮的冰送到自己院子里头,却没法堂而皇之进了屋子享用, 只能便宜了这群丫鬟。

除了这事,迟迟等不来换身体的契机, 也让他焦躁不安,心火直升。其中最催促他的,不是已经住进老太爷院里的杨岳,也不是岌岌可危的世子之位,甚而不是外头还在等着熊猫回家的阿窈,而是近在咫尺的母亲一日比一日焦灼无望的神色。每天见着崔氏不停的请了新大夫过来给他瞧病,却总是满怀希望而来,愈加失望而归,杨岑就更加愧疚难安。

他本也是少年时候,意气飞扬,自从有了意中人,一腔心思都系在了阿窈身上,这回回来,才想起还有父母双亲殷殷盼望。

他自小到大,母亲性子粗放,便连他骑马摔破了膝盖都大大咧咧一挥手说:“哪家小子不是胡打海摔惯的?”父亲倒是仔细,却碍着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每每见他都趁着脸斥责,嫌他个性乖张,不曾安分守己做个守规矩的孩子。然而这次落难,却反让他看清了父母待子之心,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可惜这个壳子如今丫鬟虽然不怎么上心,却也不敢放任他伤了自己,生怕主院里头怪罪下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杨岑跟了快一个月,愣是没找到机会,自己又不敢露面——怕身体没换回来,自己倒让别人捉了去销褥子去了。

到今天,他实在待不住,就寻了一个稍稍高些的树,把自己团成一个黑白蓬松的球儿,没精打采倚着树枝打盹。半梦半醒之间,就发现有东西戳他的鼻子,杨岑想都没想,翻身挥了挥巴掌,忽然只听咯巴一声,有些闷闷的响,杨岑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头晕目眩,身子不住往下坠,他下意识觉得不对,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往下面掉,而且在他上面还有另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不及想别的,知道这个高度对花熊来说并不算什么,一眼瞥见坡下面有块边缘锋利的大块石头,狠狠心,调整了一下姿势,对准它砸了下去,心里还对这具萌萌哒的壳子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对不住,但是我还是喜欢我自己的壳子,只能委屈你了!

接下来他就成功的晕过去了,最后一个意识就是:拿头往石头上死磕,果然是真他娘的疼!

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文锦院里就人声鼎沸,四个大夫一齐被请了来,丫鬟小厮来来往往慌慌张张,差点刹不及撞着药碗。

“大爷这是从高处跌下来,又伤到了头。要是头一次碰着也就罢了,偏还又磕到了当日的旧伤,只能下一剂猛药,若是明天之前能醒过来便罢,若是醒不过来,这病就险了。”这几个大夫也都是京里的名医,最近常常往来于英国公府与医馆,对杨岑的病症最是清楚。

几人凑着头商量了半天,反复诊了脉看伤势,添添减减半天才凑足了一副药方子。

杨大老爷也知道些医理,一拿过来方子心就沉了大半,这药性甚烈,可见自己儿子这一回,怕是性命难保。撑了一年多不断给自己打气的崔氏,这会终于忍不下眼泪,但还没流下来,就擦了去。

“我就不信,我的儿子能过不去这关!”崔氏想着,兴许孩子没事,自己这么一哭,可不是平白添了晦气,咒了杨岑,干脆一咬牙,开始审问当时在院子里头执事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