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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康山里几株树龄久远的老茶树,甚至就连吴兴太守都忧心忡忡请示行台要终年驻军保护,唯恐被奸邪之流偷采烹食之后开蒙启智,为祸地方。旧年还在行台的江虨在请示过大将军之后,煞有介事批复良茶不独启智,还能导人向善,毋须因此怀忧。

抛开这些神异鬼怪的传言,饮茶之风在南国确是已经成了稳定的饮食习俗。否则单凭大将军一人的推广,不至于吸引那么多的时流加入其中充实茶道。

如今的南国,在河北人面前,是一种强大、成功且富足的姿态,而茶道则就代表着精致、高深、有格调、有内涵的文化元素。哪怕是到了后世,文化的传播都是由发达向落后地域去扩散,无论是团体还是个体,放之皆然。

所以,当沈大将军在这些邺地乡流面前展示南国茶道的时候,尽管这些人难以领会这种视听之间的享受,但却不妨碍他们见猎心喜。

更何况,哪怕抛开沈大将军本身尊崇的地位以及茶道中那些晦深繁杂的内涵,单单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品类繁多的器物,眼花缭乱的操作,一并汇总成为令人赏心悦目、不由心折的风雅。

“请饮!”

随着一声清越至极的瓷瓮脆响,沈大将军已经完成了第一番的布茶,茶坪上摆放着许多莹白如玉的瓷盏,瓷盏中则各自盛放着香气浓郁的茶汤。

众人这才从此前那种沉醉中醒转过来,但却因为不知后续礼节而倍感局促,不敢上前取茶。顾昌见状后便先将瓷盏接过摆在案上,以竹尺拨开茶汤上方的泡沫,再向大将军颔首致谢,以观、嗅、品、反、饮等一系列步骤,将茶汤饮罢之后,闭眼回味许久,才又开口说道:“一茶五味,君臣辅佐各得其序,品而三反,回甘透齿,实在大妙。”

其他众人见状之后,也都各自取茶啜饮,茶汤入口之后,便有一股丰富的味道陡然于唇齿之间炸开,初感辛烈、后觉浓香,一道咸流压住舌板,却又有一股压制不住的清香透于上颚,呼吸的微弱气流将这一股微弱清香搅动起来,之后鼻腔里浊气缓缓排出,整个人精神都陡然一振,而当茶汤顺喉留下时,更有一股实质般的暖流直通内腹,等到再作回味,满口却只剩下茶饮所特有的回甘。

这个时代的茶饮,大不同于后世主流。抛开口味习惯与加工技法的不同,沈哲子觉得大概还在于茶叶的品种不同,还未经过彻底的驯良改进,或者说有一种野性未驯。

来到这个世道不久,沈哲子便尝过当时茶饮,远不像后世所猜测那样不堪下咽的黑暗料理,反而觉得味道还不错。

如他今次宴请邺地乡流饮茶,所用乃是蒸青研磨加工的类似抹茶茶饼,这是一种比较精良的加工方式,佐料又有姜粉、桂叶、桔梗、花椒之类,甚至包括异常珍贵的胡椒,其中姜桂桔之类是为了丰富茶品的味道,少量的胡椒则利用其挥发性将材料味道带出,花椒则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味蕾,使得味道变化更富层次。

至于经过蒸青处理的茶末,其实并不像后世炒茶那样易于发散茶香,各种味道次第将茶香引出,茶香则作为最后的压阵回甘余韵,至于原本微酸、发涩的口感早已经被前味带走。

当然,想要做到层次丰富同时又不喧宾夺主,除了配料精准把控,还需要火候掌握,烹煮的时间都有非常严密的计算。

后世的想象,本身就是建立在茶饮已经风靡天下且炒茶技艺包括茶叶种类都已经成熟的前提下。哪怕只是人之常情,唐朝士大夫守着红泥小火炉只为烹煮一锅胡辣汤也实在有些怪异。更何况胡椒作为发味的材料,言之价比黄金都不为过,唐时宰相元载巨贪,家中抄出胡椒八百石,成为流传千数年的贪官梗,可见哪怕在当时,胡椒都难作为市井间的消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