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

书房的灯盏灭了,四下阒静,房间里漆黑一片。

一阵困意上涌,文卿计策说到一半,刚说到辛夷公主的事,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微微张着唇,靠在公仪戾肩上睡着了。

公仪戾知道,他这是累极了。

文卿怕黑,也常常做噩梦,所以晚上总是实在撑不住了才入眠,书房的灯盏有时亮一整夜,有人去关心,他只说政务缠身。

隔着草木园林,公仪戾做完功课后总是爱趴在棂花窗上远眺书房内的光景,他很想抱一抱疲惫不堪的先生,揉开他紧皱的眉心,催促他早些休息,但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初次梦遗时想的人是先生一样。

趁着文卿睡着,公仪戾才敢悄悄伸手,将熟睡的先生抱进怀里,冰凉的身体慢慢染上他的体温,不带丝毫缱绻,又仿佛格外亲密。

他垂眸安静地看着文卿,七年过去了,先生也长高了些,只是平时坐在轮椅上,不大看得出来。

他伸手,将文卿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挽至耳后,如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依旧清冷的眉眼,却比白天多了几分娇懒意味,吃了七年的安神护元丸,唇上也只不过稍微有了一点血色。

公仪戾看了许久,心底极端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吞没眸中单纯澄澈的眼神。

文卿轻缓的呼吸如绒羽般扫在他的颈侧,浸染着浓郁草药和朱砂梅味道的体香萦绕鼻间,流入心口。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么好的先生,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翌日,文卿上朝。

李君甫倒台之后,朝堂上慢慢出现了以文卿为首的寒门文士势力,与清流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行事作风却又自成一派。

宣德二十五年的新科进士在其中占了一大部分,顾岱自然不会缺席,如今他也已经是正三品户部侍郎,成天在文卿耳边抱怨入不敷出,大夏要完了,老皇帝快去死,如是云云。

顾岱此人,心性率真,适合深交。

倒是钟家那位大公子,这几年来状元府走动得越来越少,这也正合文卿的意。他父亲钟绥早就是公仪峻的走狗了,钟堂来得越勤,阿昭和英嫔的暴露风险也就越大。

不是他恶意揣测这位清高耿介的榜眼,只是世家大族培养的子弟,事事以家族利益为重,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陛下,公主与北方民族通婚本就是历朝之法,辛夷公主作为大夏颜面,温婉懿良,德才兼备,此次联姻必然是御赐北狄福泽,也利于北边安稳久居啊。”

“陛下,微臣愚见,历来只有帝王赐婚或北狄派使者负千匣金银来朝,而未有北狄空手求娶而被迫应允的先例,况且此次辛夷公主远去北漠而未得正妻之位,两军交战多年,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堂堂大国之珠玉,岂可为鞑虏妾室?这是把大夏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可北方前线死伤无数,如今还有谁能力挽狂澜?镇北将军节节败退,皇子宗亲无一人出征,大夏的百姓何辜?!”

崇明帝坐在龙椅上,听着群臣口枪舌战。

久居至高之位,曾经将帝王之术运用得娴熟自如的皇帝已经老了,每晚靠着太医院的汤药才能临幸妃子,过高的位置让他苍老的容颜在燃香的雾气中慢慢变得模糊,声音似乎也有些混浊不清。

“两军交战,朕的皇弟皇子,谁愿奔赴前线?”

北漠边境太苦了。

当年崇明帝御驾出征,没到半个月便从营中策马奔回京城,不过三十年时间,镇北嫡系南宫一脉已经死了好几代将军,如今执掌虎符的是年仅二十岁的南宫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