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我剑下鸣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779 字 17天前

太玄日晷静立在虚空,时间缓缓地拨动针影。

“已经等了两刻钟。”剧匮轻咳一声:“看来今天就只有咱们三个了。”

真是岂有此理,姜真君第一次召开太虚会议,其他人就这么的不给面子。本真君难道会口口声声说真君,非要你们这些不是真君的真人,礼敬我这个新晋的真君吗?

姜望挑起仙人之余光,瞥了一眼钟玄胤的会议纪要,只见上面写着——

“余者事不至。”

“钟先生。”姜望慢条斯理地问道:“不知余者……都有什么事呢?”

“个个语焉不详。”钟玄胤将刀笔一搁,没好气地道:“要不然姜真君亲自去问问?”

姜望又被噎了一下。

都说绝巅与天齐,这也没感觉到地位的提升啊。

说是真君乃真人之君,奈何同僚尽反骨!

当下抬手画圆,轻轻一推——

流光飞转,顷成一镜。天道之力,荡漾其中。

漾光之后,是一尊灿烂的身影,正在镜中纵横。刀光所过,魔颅滚滚,黑雾弥天。

“斗阁员!”姜望热情地问道:“你在忙什么?”

已经不眠不休许多天的斗昭,斜眼一瞥空中的天法镜圆,只觉镜中姜真君的大脸十分碍眼,随手将天骁从魔物的躯壳里拔出来,只道了声:“放。”

姜望不以为忤,探头往斗昭身后看了看:“咦,重玄阁员呢,怎不见他?”

“你该去问他。”斗昭不耐烦地道。

“联系不上啊,他的太虚勾玉也关闭了。”姜望忧心忡忡:“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也许是怕被闲杂人等骚扰吧!”斗昭随手抹掉刀身的魔秽,淡淡地道:“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没事断了。”

“斗兄为何如此冷漠啊?”姜望叹息:“想不到我千辛万苦晋为真君,换来的却是疏远——”

哗啦!

天法镜圆被斩碎了。

姜望回过头来,钟玄胤似老僧坐禅,剧匮如石雕崖刻。

“哈。”姜真君不动声色地道:“看来大家确实是很忙。”

剧匮这样的人,就算听到再好笑的笑话也不会笑,此时也只是硬邦邦地道:“那么,姜阁员今天要求召开会议,到底所为何事,可以开始了吗?”

九椅环立,中间一柱天光。

姜望置身于此,两侧都无人。孤影孑然,如在天井中。

玩笑归玩笑,真到议事的时候,他却很严肃。

定定地坐在那里,静了片刻,他才慢慢开口:“感谢两位阁员与会,令我不至于有独断之名,专行之憾。”

开口第一句,他就表达了誓为此事的决心——

哪怕剧匮和钟玄胤今日也如其他人般不来,哪怕整个太虚阁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他也要推动今天的提案。不惜背上独断专行的名声!

剧匮和钟玄胤都肃然。

姜望道:“今日姜某坐在这里,心中委实有感——我曾寿蟪蛄,而今春秋度。我曾如井中蛙,已见天之大。”…。。

曾经那个在屋顶上牵着妹妹仰望星空,壮志豪言也不过是带着妹妹到处飞行的少年,如今拿月摘星也不在话下。

他坐在那里,五官在天光外,但并不晦隐。就像他一路走来的轨迹,那么深刻而清晰。

“姜望五岁知世有超凡,从此春秋练剑,寒暑不辍。十四岁考进庄国枫林城城道院外门,历生死而累道勋,十七岁方才吞丹入道——这一路走来,颇多坎坷,不必言尽。唯知求道艰难,人生漫漫,夜长不知天尽处,路远不知竟何年!”

环阁而立的九张大椅,并没有主次之分,但他此刻坐在那里,俨然是绝对的中心。而他这样说道:“世有高门,公侯累代。世有大宗,显赫绵延。世有贫家子,代代躬身为牛,耕种二亩薄田,血汗相滴,不能岁丰。”

钟玄胤本来在书简上随手刻划,顺着姜望十七岁入道的言语:“……十九岁黄河摘魁,二十岁神临,二十三洞真,二十有九,已证绝巅。大道如青天,抬头即见。”

但听到姜望这段话说完,又默默地将这些话抹掉了。

十二年入道,十二年成道。

这便是坐在这里的姜真君。

历尽生死劫,穷极所有燃一秋。

这也是坐在这里的姜真君。

怎能轻佻地说……抬头即见呢?

今日坐在这里的姜望,是昔日种种经历的交汇。

他说高门,说大宗,说贫家,语气里并没有怨愤。

他得到过父母毫无保留的爱,这一生已算得上幸运。

他只是平静描述他的所听所见。他所看到的,正照映着他所拥有的,他所感受的,也折射着他所追求的。

那个偏远小镇里走出来的少年,现在坐在太虚阁里,慢慢地说道:“我曾见平庸之少子,复仇无路,自壮无门,不得已委于人魔,满手血腥;我曾见理想之青年,碰壁于现实,把过往的执拗,作血泪咽吞;我曾见真相之火,扑灭于长夜;我曾见正义之光,撞碎于铁壁;多少人杀死过去的自己,以此宣告长成!我也曾,几次彷徨,几次动摇,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今日已葬在深渊……漫漫绝巅路,求道不易!”

千言万语,最后只是“求道不易”这四字。

剧匮像个铁铸的模子,定在那里,眼里却有波动。

世人只知他剧匮是规天宫出身的真人,是如今太虚阁里列座的九人,是监察太虚幻境的法家代表,执掌天下瞩目的五刑塔。却不知他当年是怎样挪动着血淋淋的双脚,跋涉千山万水,一步步走上天刑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