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和其他直面了赤江那月死亡的人不同,伊达航没有不肯接受现实,他只是苦笑着接过上级善意批下的假条,独自回了一趟警察学校——那座承载了一群人六个月青春的乌托邦。

樱花早就凋谢了。他看着树干出神,脑海里闪过的是六个人毕业时在这棵树下拍摄的合照,樱花明年还会再开,可照片上的那个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伊达航这时才发现他们最后的合影还停留在警校时期,那年阳光正好,一群朝着未来大步流星的青年站在樱花树下开怀大笑,那个时候的他们还有着少年人的不少轻狂,就算在自己选的路上撞得头破血流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哪有少年意气跨不过的坎?

他接受赤江那月死亡的速度是最快的一个,高木那小子反而比他还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发来慰问短信。

可是伊达航在想,他有什么好被慰问的呢,既没有看见好友试图自杀的场景,又错过好友生命的最后十一秒,姗姗来迟的哀恸难道能让那个大侦探活过来吗?

要问痛苦的程度,伊达航与其他人不遑多让,他们身上有着彼此七年的时光,2556个日夜,赤江那月的死何尝不是让他也会在夜晚靠在窗口看着光流发呆的一道伤疤,只不过除了悲伤,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看好那几个笨蛋的任务就交给你啦,航哥,预祝你新婚快乐!」

侦探小子发到他手机里的音频如是说。

果然是个小混蛋。

太阳坠落的第二天,诸伏景光开始在友人的房间里收拾遗物。

他并没有戴着易容·面具,此刻是以最真实的模样坐在那张床上翻着膝盖上的书,这一床早上刚晒过的被子柔软蓬松,让诸伏景光有些下意识的恍惚,这个寂静的房间里一时只有他浅浅的呼吸声跟书页翻动时的沙沙作响,他却觉得好像还有一道清亮含笑的声音才对。

「无聊的白天可以试着做一下那本食谱上的菜,就当给阵平酱和萩哥加餐吧,或者…我猜你更喜欢在我的卧室晒太阳看书?那里是采光最好的房间哦,卧室重地就交给景君你保卫了,记住,卷毛和笨蛋——」

“…禁止入内。”诸伏景光无奈地摇头笑笑自己接上后半句,毕竟这句话他实在是不陌生,好友七年前到现在可都是这幅说辞。

江户川柯南受某人之托,给他发来了这段录音,诸伏景光早上微笑着收下,下午就抱着书坐到了这个房间里。

他本该整理赤江那月的遗物,却没有;本该静下心来看书,也没有,好像坐在这里就是完成了什么任务,手里的小说诸伏景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在回忆赤江那月的死亡,那个黑发红眼的警官先生在这一天一夜加一个早上里,于他的梦境和眼前死了一遍又一遍,包括但不限于自刎、对着头部开枪、吊在天花板上摇摇晃晃…还有欢快地冲向窗户一跃而下,不管是哪种方式,警官的脸上总是眉眼弯弯地在笑着,就像他要奔赴的不是无声的死亡,而是一场盛大而美好的宴会。

昨天的诸伏景光还会试着去拦一下,可今天他就放弃了,实在是因为要是真的再那么做,萩原研二事先给某人预约好的心理医生说不定就会让给他。

况且,每一个赤江那月最后都是会‘扑哧’一声突然散开的,直到他视线移开,在下一个落点上就能看到崭新的警官继续笑眯眯地尝试人类极限新自.杀方式,笑得倒是怪渗人,不过诸伏景光也没那么在乎,他只会偷偷瞄上一眼,下意识思索要是这是现实,这样流下的血会不会把卧室地板弄脏。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劲,卧底多年的警惕和作为警察的素质始终在催他正视现实,不要往深渊滑下去,可又有谁能那么果断地在这个时候拒绝一段活灵活现的幻影呢,诸伏景光叹气,最起码,也要让他再多看那月一眼吧?等一切结束,他会自己去接受治疗的。

他明明才重新回到光明中半个多月,失去的却比在黑暗里摸爬滚打时更多。

诸伏景光此刻再去回想那次由好友策划给自己的假死,只剩下满心后怕与悔意,在跟松田二人交流过那些奇怪的梦境后困惑的东西虽然更多了,之前不明白的那些事反而都清晰明了起来,基安蒂的那颗子弹也许真的穿过了好友的头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夺取过那条生命。

他不知道那月是怎么做到的,即便能够不符合常理地‘死而复生’,难道不会痛吗?为什么这次就没有从火场里爬出来,然后对着他们大笑着说:「你们在哭吗?我只是玩了一场蹦极,跟你们开个玩笑啦。」

……也许梦只是梦,又或许不是,如今都无所谓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只剩调查清楚好友‘自愿’赴死的真相。

谁叫那个他们要算账、要问清真相的青年已经永远长眠了呢。

诸伏景光没有把目光分给又散开的幻觉,他正被突然从书页中掉出来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枚粉色的花瓣书签,好友交给他的时候这还是挺少见的六瓣,只是其中有一小瓣被那月当着他的面给满不在乎地揪掉了。

「樱花果然还是五瓣好看嘛。」

才不是,六瓣明明是最好看的。诸伏景光捏捏眉心,把书签夹回去时看到了这本随手抽出来的小说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有机会请放一些花在后院的阿尔吉侬坟上。】

还是不用收拾遗物了,那月应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乱翻啊。他合上书,在心里想。

他们在六个小时前送走了他们的好友,现在是东京时间5月18日早上四点钟。

赤江那月死得太过匆忙,好像不久前他们还在祭典上笑着互相扯皮,一转眼那个能用一张嘴把松田阵平气到摩拳擦掌的小恶魔就变成了握不住的一捧灰。

因为后来的联络桥塌陷引起了还没拆的炸.弹的连锁爆炸,所有原来在楼底下的人全都撤离,灼目的火焰烧得正旺,只剩消防人员还在全副武装地试图灭火,松田阵平被无可奈何的幼驯染强行按住,只能站在远一些的楼底下看着那个青年轻飘飘地从上空坠落,最后重重摔在了火海里他看不到的地方,留给他们的最终只有一具破破烂烂的焦尸。

松田阵平曾经最恐惧的是某天收到幼驯染的讣告,但谁能想到最终到手的会是赤江那月的?

他好像刚从一场噩梦里出来,浑浑噩噩地又要进入下一场,如果不是萩在边上用力地拽住他,或许今天的报纸上在「赤江那月」的讣告边上还会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板块用来批评某个昏头昏脑主动送命的排爆警察。

松田阵平坐在屋顶那间小阁楼里发着呆,他身上的衣服从昨晚后就换成了黑色,接着是马不停蹄地回警视厅处理后面的事情,直到凌晨才结束一切回来,他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就爬到了这个地方,独自枯坐了这么一个小时。

赤江那月去年在这里给他庆生,带着他们一群大男人挤在阁楼小小的窗户边上看日出,松田阵平大骂他真是脑子有病,就被另外三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武力制裁,强行按在了‘最佳观赏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