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说着,殿外忽飘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轻得似怕惊扰了殿内静谧。不多时,颂芝捧着个赤金錾花锦盒躬身而入,鬓角微汗,往日里灵动的眼眸此刻凝着层凝重,连呼吸都压得极浅,几乎细不可闻:“娘娘,这是养心殿刚差人送来的,说是皇上特意赏给世芍姑娘的,还再三吩咐‘即刻送达’,半刻也耽搁不得。”
“即刻送达”四字,她咬得极重,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仿佛这四个字不是口谕,而是一道沉甸甸的无声圣谕,落在地上便溅起尘埃,催着命运的齿轮轰隆转动,容不得半分迟疑。
年世兰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晦暗,指尖微凉如浸了秋露,缓缓伸出接过锦盒。
锦盒外头嵌了玉石,触手温润,却偏生让她觉得寒意彻骨,半晌才缓缓掀开盒盖。
一旁的颂芝见状,嘴唇动了动,那句到了嘴边的担忧终究咽了回去,垂首敛目,踟蹰着不敢多言,只将满心的不安藏在宽大的袖摆下,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料。
猩红绒布之上,一对金累丝嵌碧玺蝶恋花步摇静静偃卧。金丝细若游丝,缠缠绕绕累出的花茎,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挣不脱亦解不开;蝶翼缀着的细珍珠,随殿内烛火流转,晃悠悠映出点点微光,恰似眼角未坠的泪光,楚楚可怜又带着几分凄惶;碧玺花瓣在灯下泛着通透玫红,深一分是凝固的血,浅一分是未落的霞,艳得张扬,也艳得刺眼。
连垂落的银质流苏都串着碎钻,不过轻轻一动,便晃得满室流光乱颤,璀璨得教人睁不开眼,那光芒却又冷得沁骨,直叫人心头发紧,胆战心惊。
年世兰指尖悬在半空片刻,才缓缓落下,轻轻碰了碰那冰凉金饰。金属寒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如毒蛇信子,一路蜿蜒直抵心口,冻得她脏腑都似缩了起来。
她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那笑意却半点没达眼底,只停在唇畔,裹着层层叠叠的复杂,有不甘,有怨怼,还有几分看透世情的讥诮,轻轻一挑便戳破了那层名为“恩宠”的假象。
“你看,”她声音压得极低,透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平静,“皇帝他从来都是这样,急不可耐。”指尖摩挲着蝶翼上的珍珠,冰凉触感让她愈发清醒,“世芍不过是个刚入眼的丫头,‘安抚’的信物倒送得这般快、这般重。他是要告诉我们,谁是这宫里的天,谁掌着生杀予夺的权。也是要提醒我,他的恩宠,从来都薄如蝉翼,换得轻而易举,收得也毫不留情。”
她凝视着那对蝶翼,忽而冷笑一声,眸中寒光乍现:
“庄周梦蝶,梦里不知身是客,醒转来尚有三分迷惘。可咱们这位皇上,偏连梦都懒得做全。
昨日还恋着庭前那枝,今日便要扑向檐下新蕊;昨夜对着纯元皇后的遗像,低吟着“菀菀类卿”的痴语,转眼见了甄嬛,便魂不守舍似失了魂魄。如今更是,才刚见了世芍一面,这“蝶恋花”的步摇便急匆匆赐了下来,生怕慢了半分,便留不住那点新鲜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