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月13日,香港太平山
太平山半山腰,一栋象牙白色的欧式别墅安静地立在绿树丛中。站在挑高的露台上,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的烟雾。邹文淮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红色的火点随着他的呼吸明明灭灭。他穿着藏青色的中式上衣,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但眼角的皱纹和微微弯曲的脊背透露出岁月的痕迹。
“汪先生,请用茶。”邹文淮的声音带着沙哑,将一杯深色的普洱茶推过宽大的红木桌面。
汪言穿着深灰色西装,坐在对面,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雪茄燃烧的细微声响和远处港口传来的轮船汽笛声。
“去年五月,”邹文淮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星美的覃辉,想要收购嘉禾。”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开价不过是五亿股权置换。”他夹着雪茄的手在空中轻轻一点,“就想拿走我和李小龙一拳一脚打下的江山。”
他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港湾,声音突然提高:“我告诉他,嘉禾不是地产项目!它是香港电影的脊梁!脊梁可以老去,但不能折断!”
他转回目光,看向汪言:“汪先生,我今年七十六岁了。”他摊开自己布满斑点、微微颤抖的手,“早上起来,手抖得连剃须刀都拿不稳。嘉禾需要新鲜血液,不是我这副老骨头再硬撑下去了。”
房间另一侧,成龙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他穿着红色的丝绸衬衫,面前的酒杯里的酒液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仰头喝下了大半杯酒。
汪言端起那杯普洱茶。茶汤颜色很深,入口是浓郁的陈香,混合着雪茄的余味。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邹先生有什么打算?”汪言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邹文淮的瞳孔微微收缩,紧紧盯着汪言:“31.1%的股权,嘉禾最重要的部分。”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要换股,不要空头支票,只要现金。两亿港币,”他顿了顿,“今天签约,明天到账。”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去:“但有个条件——嘉禾这个名字必须保留。这块招牌……沾过李小龙的血,浸过无数人的汗水,是我们最后的脸面。”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微光。
空气再次凝固。成龙别过脸去,下颌紧绷,握着酒杯的手青筋突起。
汪言的目光从成龙身上扫过,最后回到邹文淮脸上。
“好。”汪言的声音果断,“两亿现金。三天内,全部到账。”
邹文淮夹着雪茄的手指颤了一下,一截烟灰落在深色的衣服上。成龙惊讶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过,”汪言身体微微前倾,“有两点需要明确。”他的目光锐利,“第一,这次交易通过开曼群岛注册的金帆基金完成,锚点影业的名字不会出现在股东名单上。”
他停顿一下,看向窗外的维港夜景:“第二——嘉禾旗下所有院线资产,我会全部剥离,转售给水晶影业。从交割之日起,新的嘉禾只专注于制片和发行。”
“院线?”成龙猛地站起来,红色的衬衫在灯光下格外醒目,“院线是嘉禾的根基!没有自己的影院,怎么和好莱坞大片竞争?怎么和内地的公司抗衡?”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竞争?”汪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三十年前的老影院去竞争?用放映效果差、设备陈旧的‘怀旧体验’去竞争?”他不再看成龙铁青的脸色,目光回到邹文淮脸上,
“邹先生,嘉禾真正的价值不在那些日益老化的建筑里,而在您的片库深处,在‘嘉禾出品,必属精品’这八个字里。邵逸夫先生的清水湾片场,现在已经变成了住宅楼。我不希望嘉禾变成下一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符号。”
邹文淮缓缓闭上眼睛,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雪茄灰烬簌簌地落在他深色的衣服上。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许久,久到那支雪茄几乎要燃尽,他才艰难地睁开眼,眼底浑浊却奇异地在深处燃起一点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