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青芜记

朝花瑾雪 忧郁的天 4282 字 12天前

永安二十三年的暮春,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刚过,靖安侯府的西跨院浸在湿漉漉的绿意里。沈青芜坐在窗前的梨花木书案后,指尖捻着一枚莹润的白玉棋子,正对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凝神。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绣暗纹的襦裙,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窗外的天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她细腻如玉的侧脸上,映得那双清澈的杏眼像含着水,眼尾微微上挑时,又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静。

“小姐,夫人那边遣人来问,明日回外祖家的衣裳选好了吗?”贴身侍女挽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放在案边。

沈青芜指尖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恰好堵住了那片看似无解的死局。她抬眸看向挽月,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就选那件烟霞色的吧,外祖家的表妹们爱热闹,素净衣裳怕是要被比下去了。”

挽月笑着应了:“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哪里用得着比。不过说起来,明日外祖家的赏花宴,听说京里好些名门闺秀都会去,还有……”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安远侯府的世子爷也会去。”

沈青芜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落子:“哦?安远侯府?”

安远侯府与靖安侯府向来没什么交情,甚至在去年朝堂上关于盐铁专营的争论中,两家还站在了对立面。安远侯世子萧玦更是京中出了名的人物——不是因为才学,而是因为他常年驻守北疆,性情冷厉,据说十七岁时就曾单枪匹马闯入敌营,斩了对方将领的首级。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外祖家的赏花宴上?

“听说安远侯近来在朝中颇受重用,外祖家许是想借此机会攀谈几句。”挽月猜测道。

沈青芜没再接话,只是目光落在棋盘上,眉头微蹙。她父亲靖安侯沈毅虽也是侯爷,但近年来在朝中越发低调,尤其是去年因盐铁之事与安远侯结了嫌隙后,更是鲜少参与朝堂纷争。外祖家是书香门第,向来不涉党争,如今突然邀请安远侯府的人,恐怕不只是“攀谈几句”那么简单。

次日清晨,沈青芜随母亲柳氏坐上马车,前往外祖家。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平稳而缓慢。柳氏靠在软枕上,看着女儿安静看书的模样,轻声道:“青芜,待会儿到了外祖家,见了人要多说话,别总是闷着。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总这样不爱应酬可不行。”

沈青芜合上书,乖巧地点头:“女儿知道了,娘。”

她知道母亲的心思。京中适龄的贵女不少,像她这样家世、容貌、才学都出众的虽不多,但也绝非独一份。父亲在朝中的处境微妙,若能寻一门好亲事,对沈家而言无疑是多了一层保障。

到了外祖家,柳氏被几位女眷拉着说话,沈青芜便带着挽月往后花园走去。后花园里早已聚了不少人,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正盛,女眷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花下,笑语盈盈。

“青芜姐姐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外祖家的表妹林婉儿。林婉儿今年十四岁,性子活泼,拉着沈青芜的手就往人群里走,“你看那边,好多人都在说安远侯府的世子爷呢。”

沈青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窄,墨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束起,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肃杀感。

“他就是萧玦?”沈青芜轻声问

“是啊,”林婉儿好奇地打量着萧玦,“听说他刚从北疆回来,晒黑了些,不过看着比京里那些文弱书生有气势多了。就是……太冷了,刚才王尚书家的小姐想过去跟他说话,刚走两步就被他眼神吓回来了。”

沈青芜看着萧玦,心中却在思索。萧玦刚从北疆回来,按说应该先回府休整,却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安远侯真的有什么动作?

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一声。沈青芜回头,只见一个小丫鬟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花架,一盆开得正艳的牡丹摔在地上,泥土溅了旁边一位贵女的裙摆。

那贵女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李嫣然,她低头看着自己月白色的襦裙上的泥污,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这丫鬟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李嫣然身边的丫鬟也帮腔道:“我们小姐这身裙子是刚做的,花了多少心思,你说赔就赔得起吗?”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却没人敢出声。李侍郎最近在朝中颇受器重,李嫣然向来骄纵,谁也不想得罪她。

沈青芜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道:“李小姐息怒,不过是件裙子,何必跟一个丫鬟计较。我这里正好带了块云锦,颜色和质地都不错,就赔给李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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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示意挽月将随身携带的一个锦盒递过来。锦盒里是一块水绿色的云锦,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李嫣然看到云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有些不甘:“沈小姐倒是大方,只是……”

“李小姐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沈青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过是件衣裳,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李嫣然看着沈青芜平静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人若有若无的目光,最终还是接过了锦盒,冷哼一声:“既然沈小姐开口了,我自然给这个面子。”说完,便带着丫鬟转身走了。

小丫鬟连忙给沈青芜磕头:“多谢沈小姐救命之恩!”

沈青芜扶起她:“起来吧,下次小心些。”

“青芜姐姐你真好,”林婉儿拉着沈青芜的手,一脸崇拜,“刚才李嫣然那样子,我都吓死了,你还敢上前。”

沈青芜笑了笑:“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柳树下,萧玦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本以为这京中的贵女都是些娇生惯养、只会争风吃醋的人,却没想到沈青芜竟有这样的气度。

赏花宴正式开始后,女眷们围坐在一起,要么下棋,要么弹琴,要么作诗。沈青芜不善应酬,便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和林婉儿一起看书。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沈小姐刚才出手相助,在下佩服。”

沈青芜抬头,只见萧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她面前。他比刚才在柳树下时更近,沈青芜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以及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想来是北疆战场上留下的。

“萧世子客气了。”沈青芜站起身,微微屈膝行礼,语气疏离而礼貌。

萧玦看着她,眉头微挑:“沈小姐似乎对我很防备?

“不敢,”沈青芜垂眸道,“只是男女有别,萧世子还是请回吧。”

萧玦低笑一声:“沈小姐倒是直接。不过我来,是想跟沈小姐说件事。”

沈青芜抬眸看他:“萧世子请讲。”

“去年盐铁之事,安远侯与靖安侯虽有分歧,但都是为了朝廷。”萧玦缓缓道,“我知道沈小姐聪慧,想必也明白,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沈青芜心中一动。萧玦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缓和两家的关系?

“萧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沈青芜淡淡道,“只是此事关乎朝堂,我一个女子,不便多言。”

萧玦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沈小姐果然通透。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说完,他转身离开。

沈青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萧玦突然说这些话,绝非偶然。安远侯府这是想拉拢靖安侯府?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赏花宴结束后,沈青芜随母亲回府。路上,柳氏看出女儿有些心事,便问道:“怎么了?刚才在宴会上不舒服?”

沈青芜摇摇头:“娘,我没事。只是刚才安远侯府的萧世子跟我说了几句话,似乎是想缓和两家的关系。”

柳氏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安远侯府?他们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你父亲最近正为朝堂上的事烦心,若是安远侯府真有此意,或许是件好事。”

沈青芜却不这么认为。安远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萧玦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突然示好,必定有原因。

回到府中,沈青芜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靖安侯沈毅正在看公文,看到女儿进来,放下笔笑道:“回来了?外祖家的赏花宴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