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她心里忽然有一点感伤,圣上不在,一切都得她自己刚强,才能挺过去。

云氏正想数落她恃宠任性,然而见她面上忽而汗涔涔,又心疼起来:“我扶娘娘起身走一走。”

圣上依言退出去,然而只是退到廊下,内侍监吩咐内侍为圣上搬了坐具,知天子此刻大约也烦心,不多说讨巧的话,宽解一两句,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妇人生产一向就不是什么速战速决的活计,圣上也召太医仔细询问过,皇后这些日子过来得虽然苦,可是早早适应胎儿入盆,生起来主要是瞧体力,倒不会像快生那样容易留下撕伤的隐患。

圣上第一次做父亲,心情自然格外激动,坐也坐不住,在外面踱来踱去,然而她在内里又间或耐不得,呼一声痛,又不由得心情坏下去几分。

内侍监瞧圣上在这里几如困兽,也颇感忧愁不胜,于是劝圣上将奏章拿过来看一看,“圣人现下急切,可总也该理政爱民,天下子民都是圣人的孩子,天下之大,诸事纷纷,若为东宫一人,弃置万千于水火,虽见陛下爱妻与子之心,却不见慈悲怀众。”

生孩子总是一件略显惨烈的事情,便是这几日堆积了许多政务要处理,圣上也确实不能以平常心理之,觉他说的虽然也有道理,但也只能勉强压下性子来看,将最要紧的一批看过,剩余的一些官员任免便暂且搁置,等宰相们一同商议。

杨徽音对郎君在外面的窘迫与焦急自然已经顾不上,起初圣上去上朝,她觉得难受又慌张,然而现在疼起来,比方才那一阵更惨烈上十倍不止。

云氏心疼,但也告诉她道:“最初破水的疼你没受过,瞧着厉害,其实也不算太痛,等到这冤家真要出世,才到了你受苦受罪的时候呢!”

稳婆对皇后倒是不敢呵斥太过,更不要说上手打已经疼疯了的产妇,然而几个人合力制止,多少也叫皇后神志清明一点,教她按照之前教过的法子来呼吸用力,一点点将孩子挤压出来。

杨徽音自从入宫之后,圣上百般宠爱,便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她很喜欢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就是偶尔调皮些也不觉得讨厌愤恨,但是自己生起来却是如身在炼狱一般煎熬。

她咬牙忍耐了一会儿,自觉一直在缓缓推进,却始终不听见稳婆说瞧见头,力气一时耗尽,忍不得哭出声:“阿娘,要是我死了,我就不做李夫人了,你请圣上进来和我说几句话。”

皇后也不过是花季,这时节难免委屈得胡思乱想,云氏眼眶泛酸,轻斥她道:“不准胡说,外面多少太医给你看诊,若是娘娘都捱不住这份苦,旁的妇人怎么办?”

稳婆对这样生离死别的哭喊已经见惯,虽然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心中忧愁,生怕万一有个差错,圣上会要了她们的性命,但依旧利落地给皇后灌下补充体力的参剂,督促着皇后用力。

杨徽音又努力控制自己清明了一会儿,终于有些要解脱的感觉,她不知道外面过了几个时辰,几乎咬碎了牙才能忍住冲动,继续向着那一点用力,几乎是有些脱力的昏厥时,才听见稳婆呼喊能瞧见孩子的头。

瞧见希望的曙光总比漫长跋涉时更有气力,杨徽音精神振奋,亦是不耐那满满的痛,近乎泄恨一般,又几度用力,几乎像是殊死搏斗。

她挣扎着几乎从榻上坐起,高高仰向帐顶,蓦然那里一轻,似乎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随之落下,颓然倒回了绣枕。

秋末入冬的时节,她竟是满头满脸的汗,然而也顾不得,虽然脱力说不出话,一双眼睛却望着正忙于剪断脐带的稳婆,瞧着他们将孩子包起来送给乳母抱着,才恋恋不舍地向母亲眨眼示意。

云氏最初的目光自然也追随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外孙,见女儿的眼睛这样亮,暗暗生出疑心,伏在她榻边轻声道:“娘娘放心,殿下的四肢一个不缺,哭声你也听得到,响亮着呢。”

这都是杨徽音最关心的事情,她舒了一口气,才哑着嗓子问道:“阿娘,那是皇子还是公主呀?”

云氏趁着女儿有力气,喂了她一口水,听到她问这话,忍笑道:“东宫有望,娘娘以后可以不用烦恼生育的事情了。”

……

圣上在殿外几乎每隔一盏茶的时间便要询问一回时辰,宫殿内外皆是度日如年,他虽然听不到妻子的声音,但是稳婆的嗓子却能反映出里面的形势。

何有为见时间越久,圣上越不能宁心静气,也不大敢出声打搅圣上。

然而圣上默然许久,却有些耐不得地轻叹了一声,“人说既得陇而复望蜀,朕似乎也有些太贪心。”

何有为稍感惊讶,以为圣上是心疼皇后太过,有些迁怒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笑着道:“圣人多虑了,您与娘娘两情相悦,娘娘与您生儿育女,正是自然伦常,哪里会是圣上贪心?”

圣上却摇了摇头,“朕与皇后能有这个孩子确实是意外之喜,然而若是因为他教母亲遭这样大的罪,以后倒不如继续用太医署的法子。”

何有为心说那也得等皇后生下来是男是女再定,但是圣上这时节大约听不得什么劝,再说下去或许还要想到了皇后万一难产,只怕对这位皇嗣非但没有疼爱,反倒厌恶,于是称是,轻声道:“娘娘年纪小,产育过频伤身,圣人疼惜也是应当。”

然而他们这样说着,内里却已经传出了响亮的婴儿哭啼,声音有力,似乎有意向世界昭告新生,与其母亲无声无息的平静完全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