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我抬起泪眼,看到父亲拄着那根用了多年的红木拐杖,站在客厅入口,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里的紫砂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母亲则捂着嘴,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小薰……?真的是你?你……你不是已经……”她的话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

小主,

是啊,在他们心里,或许我这个不告而别、杳无音信多年的女儿,和“已经不在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巨大的羞愧和负罪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松开晴晴,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重重地抵着地面,泪水无声地淌落。

“爸,妈……女儿不孝……我回来了。我这个不孝女……回来看看你们二老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晴晴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母亲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父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硬邦邦的,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先进来吧。有什么话,到客厅上说。”他没有看我,转身走回沙发,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僵硬和苍老。

母亲红着眼眶,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拽我的胳膊:“地上凉……快起来,起来说话。”她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晴晴却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角,小脸埋在我身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

走进客厅,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具还是那些老样式,只是边角磨损得更厉害了。

茶几上,除了散落的报纸和老花镜,还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我高中时的照片,穿着蓝白校服,笑得一脸灿烂,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无忧无虑。

相框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白,显然经常被人拿在手中。

晴晴吸了吸鼻子,依旧紧紧挨着我,小声在我耳边说:“外婆……外婆每天都要擦一遍这个相框。擦的时候,嘴里总是念叨着:‘薰儿啊,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看看我们啊……还有孙女——晴晴啊。’。”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母亲别过脸去,走到饮水机旁倒水,大概是想掩饰眼中的泪光,可她握着杯子的手抖得厉害,水还是洒了半杯出来。

气氛凝滞得如同胶水。

父亲坐在单人沙发上,板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电视屏幕,上面播放着聒噪的广告,他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半晌,他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硬邦邦地问:“吃饭了没有?”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从早上到现在,奔波加上心慌意乱,哪里吃得下东西。

父亲立刻扭头,冲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火气,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老婆子!去!多下碗面!”

母亲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厨房,临进门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哑:“……记得要加两个蛋,她从小就爱吃溏心的。”

就在这时,晴晴大概是想挪动一下位置,她一直抱着的画板没拿稳,从腿上滑落,“哗啦”一声,里面的画纸散落了一地。

那是一叠素描,画的……竟然全都是我!

各种角度的侧脸,低头看书的,望着窗外的,甚至还有一张凭想象画出的、我抱着年幼的她的模糊轮廓。

每一张的线条都有些稚嫩,但眼神捕捉得异常精准,透着一股浓浓的思念。

晴晴惊呼一声,慌乱地蹲下去捡,脸颊绯红,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就是……平时没事,凭记忆随便画画……”

我也蹲下身,帮她一起捡。指尖触碰到一张画纸,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妈妈的味道——薰衣草茶。”

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确实喜欢喝薰衣草茶,那是能让我平静下来的味道。

晴晴……她竟然还记得。

父亲最终还是亲自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就端了出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面条是手工削的,厚薄不均,汤色有些浑浊,上面飘着几点炸得焦黑的葱花,旁边卧着两个溏心蛋,蛋黄将渐凝固,颤巍巍的。

“吃吧。”父亲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缕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面条很有嚼劲,但汤……咸得发苦,像是打翻了盐罐。

可我却像是品尝到了什么山珍海味,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滚烫的面汤顺着食道滑下,熨帖着冰冷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