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诗曰:

闲暇时趁着兴致登上江楼,浩渺烟波连接着素净的秋天。

唤来美酒随意浇灭千古遗恨,吟诗想要倾泻百重忧愁。

假书信未能实现英雄志向,失足反而成为阶下囚。

惊动梁山众多义士,一齐如乌云般涌向江州喧闹。

话说当时李逵用指头轻轻一推,那女子便倒在了地上,酒店主人赶忙上前拦住宋江等人,焦急地问道:“四位官人,这可如何是好?” 主人心里发慌,连忙招呼酒保和伙计们都过来救那女子。他们在地上舀了水,朝着女子脸上喷洒,过了一会儿,女子渐渐苏醒过来。众人将她扶起一看,只见她额角上擦破了一片油皮,所以才晕了过去。如今救醒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庆幸没出大事。女子的爹娘听说打伤女儿的是黑旋风李逵,先是吓得呆愣了半晌,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看那女子已经能说话了,她母亲赶紧拿了块手帕,亲自给她包扎好头,又收拾好掉落的钗环。宋江看出他们不愿去官府的意思,便叫来那老妇人,问道:“你姓什么?是哪里人?现在打算怎么办?” 那妇人回答道:“不瞒官人说,我们夫妻两口姓宋,原本是京城人。就这一个女儿,小名玉莲。因为家境贫寒,她爹教了她几首曲子,勉强让她在这琵琶亭上卖唱维持生计。这孩子性子急,不懂看眼色,不管官人在说什么,只顾着唱歌。今天这位大哥失手伤了我女儿一点,我们也不想闹到官府,连累官人。” 宋江见她说话诚恳,而且还同姓,便说道:“你派个人跟我回营里,我给你二十两银子,给你女儿调养身体,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不用在这里卖唱了。” 那夫妻两口听了,连忙拜谢道:“哪敢指望这么多!能有三五两就足够了。” 宋江说:“我说话算数,绝不骗人。你让你家老头子跟我去拿银子。” 那夫妻二人再次拜谢,感激地说:“多谢官人救济。”

戴宗埋怨李逵道:“你这家伙,动不动就跟人起冲突,又让哥哥破费了许多银子。” 李逵满不在乎地说:“我就用指头轻轻碰了她一下,她自己就倒了。真没见过这么娇弱的女子!你就是在我脸上打一百拳,我也没事!” 宋江等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张顺便对酒保说:“这桌酒席钱,我来付。” 酒保连忙说:“没事,没事!您请便。” 宋江哪里肯让,说道:“兄弟,是我请二位来喝酒的,反倒让你掏钱,这不合礼数。” 张顺执意要付,说道:“难得与哥哥相见。兄长在山东的时候,我和哥哥早就想来投奔您了。今天有幸结识尊颜,这只是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戴宗也说道:“公明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的一番敬意,兄长就答应了吧。” 宋江说:“这样多不好意思。既然兄弟付了钱,改日我再设酒席回礼。” 张顺很高兴,带着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还有那个宋老头,一起送宋江离开琵琶亭,来到营里。五个人都进了抄事房坐下。宋江先取出两锭小银,共二十两,给了宋老头,宋老头拜谢之后便离开了,这里暂且不表。天色渐渐晚了,张顺送完鱼,宋江拿出张横的书信交给张顺,然后大家相互道别。张顺走后,戴宗和李逵也各自告辞,赶回城里去了。

话说宋江在牢营中调养了五七天,感觉身体已经恢复,病症痊愈,便想着进城去找戴宗。又过了一天,还是没见戴宗的影子。第二天吃过早饭,大约辰时前后,宋江揣了些银子,锁好房门,离开牢营,信步走上街头,径直往城里走去,打算到州衙前左边寻找戴院长的家。有人告诉他:“戴院长没有家小,就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城隍庙隔壁的观音庵里。” 宋江听后,一路寻访到那里,却发现门已经锁上,人出去了。宋江又去打听黑旋风李逵的消息,很多人说:“他就像个没头的神,居无定所,只在牢里安身。他就像个没固定地盘的巡检,东边住两天,西边歇几日,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 宋江接着打听卖鱼牙子张顺,也有人说:“他住在城外的村子里,就算是卖鱼,也只在城外江边。除非是来城里收赊账,不然不会进城。” 宋江听完,又出城去寻找,一心想找到他们。他一个人心里烦闷,信步再次走出城外,只见江边景色格外迷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正走到一座酒楼前,宋江抬头一看,旁边竖着一根高高的望竿,上面悬挂着一块青布酒幡,上面写着 “浔阳江正库”。酒楼的雕檐外有一块牌额,上面有苏东坡亲笔题写的 “浔阳楼” 三个大字。宋江看了,自言自语道:“我在郓城县的时候,就听说江州有座很不错的浔阳楼,原来就在这里。我虽然独自一人在此,可不能错过,不如上楼去好好欣赏一番。” 宋江来到楼前,只见门边朱红色的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上各写着五个大字:“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宋江上了楼,找了个临江的阁子坐下,凭栏举目望去,这座酒楼果然气派非凡。但见:

小主,

雕檐在日光下闪耀,画栋仿佛在云间飘动。碧绿的栏杆低低地连接着轩窗,翠绿的帘幕高高地悬挂在门窗前。吹笙品笛的,全都是公子王孙;端着酒杯、拿着酒壶的,排列着歌姬舞女。让人陶醉的醉眼,望向青天,只见万叠云山;勾起人吟诗欲望的,是那像瑞雪般的一江烟水。白苹渡口,不时能听到渔父敲击船舷的声音;红蓼滩头,常常能看见钓翁划动船桨。楼旁的绿槐上,野鸟啼鸣;门前的翠柳下,系着华美的马匹。

宋江观赏完浔阳楼,赞不绝口,凭栏坐下。酒保上楼来,作了个揖,放下帘子,问道:“官人是要招待客人,还是自己消遣?” 宋江说:“我要等两位客人,还没到。你先给我拿一坛好酒,再上些果品肉食,尽管端来,鱼就不要了。” 酒保听了,便下楼去。不一会儿,用托盘端着东西上楼来,一坛蓝桥风月美酒,摆上新鲜的菜蔬、果品和下酒菜,还有几样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全都用朱红的盘碟盛放。宋江看了,心中暗自欢喜,不禁夸赞道:“这么整齐的菜肴,精致的器皿,江州果然是个好地方。我虽然因犯罪被流放到这里,却也见识到了这般真正的山水美景。我家乡虽有几座名山古迹,却没有这样的景致。” 宋江独自一人,一杯又一杯地倚栏畅饮,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突然,一股情绪涌上心头,宋江心想:“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的是吏员出身,结识了那么多江湖好汉,虽留下了一点虚名,可如今都三十多岁了,名不成,功不就,还被在脸上刺了字,发配到这里。家乡的老父亲和兄弟,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想到这里,酒意上涌,宋江潸然泪下,迎着风,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满是感慨和悲伤。他忽然灵感突发,作了一首《西江月》词,便叫酒保拿来笔砚。他起身四处观看,见白粉壁上有很多前人的题咏。宋江寻思:“我何不也写在这里?倘若日后功成名就,再来此地,重新看到这些文字,也能回忆起今日的苦难。” 趁着酒兴,他磨浓了墨,蘸饱了笔,在那白粉壁上挥毫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写完,自己看了,又高兴又得意,大笑起来。他又喝了几杯酒,越发欢喜,甚至手舞足蹈起来。他再次拿起笔,在《西江月》后面,又写下四句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写完诗,又在后面大大地写上 “郓城宋江作” 五个字。写完后,他把笔扔在桌上,又独自哼唱了一会儿,再喝了几杯酒,终于醉得不行了。他叫来酒保结账,拿出些银子付账,多出来的都赏给了酒保。然后他摇摇晃晃地拂袖下楼,脚步踉跄地回牢营去了。回到牢房,打开房门,便一头倒在床上,一直睡到五更天。等他酒醒时,完全不记得昨天在浔阳楼上题诗这回事了。当天因为宿醉,他就在房里躺着休息,暂且不表。

且说江州对岸有个地方,叫做无为军,是个偏僻的地方。城中有个赋闲的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人虽然读过经书,却是个阿谀奉承、心胸狭隘的人,专门喜欢嫉贤妒能。比他强的人,他就设法陷害;不如他的人,他就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乡里专门干害人的勾当。他听说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的儿子,便经常去讨好巴结,时常过江来拜访知府,指望知府能引荐他,让他重新出仕做官。也是宋江命中注定要受苦,偏偏碰上了这个对头。

那天,黄文炳在家闲着无事,便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的礼物,坐着自家的快船渡过江来,径直前往府里探望蔡九知府。不巧的是,正赶上府里在举办公宴,他不敢进去。于是又回到船边,打算回去。没想到仆人把船缆在了浔阳楼下。黄文炳见天气炎热,便想着上楼去消遣一会儿。他信步走进酒库,四处看了一圈。然后转到酒楼上,凭栏消遣,看到壁上有很多题咏。他自言自语道:“前人的诗词,有的写得确实好,也有的纯粹是胡言乱语。” 黄文炳一边看,一边冷笑。

正看着,他忽然看到宋江题的《西江月》词和那四句诗,大惊道:“这不是反诗吗!是谁写在这里的?” 后面还写着 “郓城宋江作” 五个大字。黄文炳又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他冷笑道:“这人还挺自负。” 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黄文炳说:“这家伙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再读:“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黄文炳道:“也不是什么志向高尚的人,看来就是个发配的囚犯。” 接着读:“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黄文炳说:“这家伙要报什么仇?居然想在这里报仇!就他一个发配的囚犯,能有什么能耐!” 又读那首诗:“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黄文炳道:“这两句还算说得过去。” 再读到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黄文炳摇着头说:“这家伙太无礼了!他居然想超过黄巢,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最后看到 “郓城宋江作”,黄文炳道:“我也经常听说这个名字,那人多半是个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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