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啊,采购员不是光会喝酒就能成的。"李老师突然开口,火柴棍"咔"地折断,"上个月你被供销社老刘灌醉的事,全厂都传遍了。"
周淮民嘴角抽搐,想起那晚抱着电线杆喊"妹妹你坐船头"的糗态。他刚要辩解,李老师突然逼近,枯枝般的手指戳在他锁骨上:"看这儿!你撒谎时左肩会抬高半寸,就像现在这样。"
仓库铁门"吱呀"一声,秦京茹端着搪瓷缸探进头:"李老师,红糖水……"话没说完就被李老师挥手打发:"搁门口!我们正上课呢。"
周淮民盯着门缝里秦京茹发红的耳尖,突然福至心灵:"您要教我微表情?"
"算你聪明。"李老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竟是整套京剧脸谱,"今天学变脸。看见那个麻袋没?钻进去,我数到十出来。"
当周淮民顶着满头稻草钻出来时,李老师正对着镜子描眉。听见动静,她突然扯着嗓子学起秦淮茹的哭腔:"东旭啊,你走得早……"
"停停停!"周淮民差点被口水呛死,"您这哪儿学的?"
"观察。"李老师镜片寒光一闪,"贾张氏每天这个点都要在院里嚎丧,我蹲墙角听了半月。"她突然压低声音,"知道她为啥总掐表准点哭吗?"
周淮民正要接话,李老师突然变回苍老声线:"因为食堂开饭的哨声,就响在她哭完第三声的时候。"
"贾婶儿,听说您会看相?"他故意把调令折出脆响。
贾张氏眼睛立刻眯成缝:"哎哟,这手相……"话没说完就被周淮民打断:"是让您看这个。"调令"啪"地拍在石桌上,"车间要招个保管员,您给掌掌眼?"
秦京茹突然从灶房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周大哥,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贾张氏一把抢过调令,老花镜都快贴到纸上了,"保管员好啊,不用下车间,就坐在屋里……"她突然抬头,"这推荐信谁写的?"
"李副厂长。"周淮民笑得人畜无害,"他说要找个面相富态的,镇得住场子。"
贾张氏立刻挺直腰板,两腮肉堆成座小山。周淮民趁机给秦京茹使眼色,小姑娘会意,突然抽泣着跪下:"婶子,您行行好,我弟的病……"
"小周干部回来啦!"村口老槐树下,生产队长王瘸子老远就喊。周淮民故意把帆布包甩得哗啦响,露出半截永久牌自行车票。
"三叔公!"他大步跨进祠堂,对着正在编竹筐的老者喊,"县里要修水库,咱村能分五个指标!"
满屋子烟袋锅子齐刷刷转过来。周淮民趁机掏出红双喜,挨个发到指缝发黑的老农手里。当烟雾在梁柱间织成网时,他突然提高嗓门:"不过得会开拖拉机的优先。"
祠堂后门"砰"地撞开,他堂弟周二狗光着膀子冲进来:"哥!我会开!"
周淮民慢悠悠嘬着烟,看堂弟在青石板上表演单手扶犁。直到日头偏西,才从包里摸出本《拖拉机驾驶指南》:"明早去县里考试,及格就能顶你爹的工分。"
"大侄子,二姨家春花……"
"三表舅,我听说供销社……"
"丁大夫,我这儿有瓶枇杷露……"周淮民话没说完,就被呛人的中药味冲得后退半步。砂锅在煤炉上咕嘟冒泡,褐色的药汁翻着泡,丁秋楠捏着蒲扇的手背爆出青筋。
"周采购员又来慰问群众?"她声音沙哑,睫毛上沾着细碎水汽,"这回是给谁牵线搭桥?食堂后厨缺萝卜,还是广播站要换麦克风?"
周淮民把军用水壶搁在桌上,铝制壶身还带着体温:"真就是路过。听说你连着三天值夜班,嗓子都哑得能唱秦腔了。"他拧开壶盖,清甜的梨香混着川贝味钻出来。
丁秋楠扇火的动作顿住,蒲扇边缘洇开几滴汗渍:"用不着你献殷勤。厂办王主任早送过西洋参片,刘科长托人捎来胖大海,就连……"她忽然剧烈咳嗽,耳尖红得要滴血。
"张嘴。"周淮民突然逼近,指尖沾着点白色粉末。丁秋楠惊得后退,后腰"咚"地撞上药柜。玻璃罐里的金银花簌簌抖动,他趁机将药粉弹进她嘴里。
"苦!"丁秋楠捂着嘴瞪他,舌尖却尝到清凉的甜。周淮民晃了晃手里的维C银翘片包装:"海市新到的药,治上火最见效。你当自己还是实习医生呢?大冬天守着炉子煎黄连,不呛出肺炎才怪。"
秦淮茹转身时,胸针正巧勾住他衣角。两人呼吸近在咫尺,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晃得人眼晕:"周采购就会拿糖衣炮弹哄人。前儿给丁大夫送川贝,昨儿给娄晓娥捎雪花膏,今儿倒想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