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也是楚国人,不过我夫君打仗的时候我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家中父亲兄长被拉上了战场,我与妹妹在家无人照料,那时候我最羡慕的是卫国的后方,因为高辛氏办了五六处官学,收容了数十万的孤儿幼子,且担心战乱中主事人浮于事,每个官学都是由各地驻军的副将级别军衔担任……小鸾,你不长在那个年代,恐怕难以理解……那些年各地一直传一句话,说是天衍帝亲口说的,于卫国遍告政要,说的是’君父在上,连子民的儿女都护不住,又凭什么让子民去打仗?’……后来我和妹妹家遭兵祸,偷偷越境跑去了阜南,在东境才得以安稳过完战乱的五年,才能在乱世里保全……天衍帝一生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铁蹄之下,万军觳觫,可一支军队再炙手可热,那都是一时之威,先帝此生无量功德,是在战场之外……他保全了这一代、下一代的孤弱少年,让数万蝼蚁生民在乱世可有一技傍身、可有帘棚避雨,深恩难诉,遗泽绵绵……得君王如此,我等小民又夫复何言?”

战乱六年,卫国六处官学全部由高辛氏支撑,所投入资金之庞大,仅次于军费,可是乱世里数万的少年人就是赖以此完成了学业,苟全了性命。

高辛氏,涉。

这注定是要流芳百世的名字,所有受惠于他的生民,都铭记他的恩。

凭这也解释了为何天衍帝入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率先征用西郊的明堂,改女巫男觋祈祷祭祀之所为官学之地,延请天下鸿儒博生,采求经典阙文,甚至自己的独子满八岁后,都让他按例服青衿、行束脩礼,和神京家中的子弟一起学习。

其实辛鸾堂堂千乘之尊,不是预备不齐一整套保傅班子,但是在他开蒙之初还有整个少年时期,他父亲都坚持他去明堂。只有在去岁,天衍帝才挑选出一份名单,说好了等辛鸾十五岁再开始单独上经筵、开窗课,可是……

“可是苍天无眼,天不假年。”

舒夫人凄然动容,叹气之声无不沉重,“他寿龄只有四十四,分明还在壮年,还应有大把的日子……我们这等无用之人都还好好地在这世上活着,他却已经宾天了……”说着,温婉的妇人忽地哽咽,于床榻上,慌忙中侧过身去。

辛鸾眼眶一热,两行眼泪已经滚落下来。

榻上的小女儿见母亲如此,鼻子一皱,急忙地从榻上站起来,抱着舒夫人喊阿娘,一遍遍说,“阿娘不哭,阿娘不哭……”紧接着她认真地说了段童谣,清凌凌道,“灶下养,常煜将,烂肚肠,邹家郎,他们会有报应的……阿娘,你别哭了……”

辛鸾太阳穴狠狠一突,刹那间,怀疑是自己听错。

可还没等开口问,面前的舒君就已恨恨道,“是啊!枉先帝仁慈,对西南旧臣多有怀柔,却养出邹吾这等丧心病狂之徒!……柳营夺魁,他假做侍卫之臣,明明有机会为先帝卷帘执镫,却转头杀害我们的主君!他一己之身不值一提,可这样不知报恩之人,实在猪豕不如,罪该万死!此生若不能见其寸磔于天下人面前,若不能见其世世代代受人唾骂,如何能消我天衍子民奇耻大辱!如何能灭我我家国心头之恨?!”

辛鸾手指已经完全麻痹了。

舒君在他面前还在切齿咒骂,可是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原来,刚才黄口女孩儿嘴里的童谣,后半句的“邹家郎”,当真是邹吾,前半句的“常煜”,当真是邹吾的父亲,那个默默无闻的三品侯。

第69章 南阴墟(12)

就算知道济宾王如今掌握家国命脉、邸报喉舌,就算背下来了红窃脂说过的邸报痛骂邹吾的檄文,就算这些辛鸾都有准备,可是他还是没有料到自己可以有一天竟可以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天下人对邹吾的痛恨邹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