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于首位的老人从蒲团上起身,示意诸生继续方才的话题,自己独自走出房去,来到北洛面前。

“徐阁老。”北洛行礼致意,他今日是特意来寻这位在文澜阁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的。

“见过怀王殿下。”老人回以一礼,北洛行礼乃是尊老,他回礼则是敬君。礼数分毫不乱。

徐阁老历经两代三朝,阅历惊人,眼光自然毒辣。他冷眼旁观京城权贵子弟声色犬马数十年,那些含玉出生的王侯子孙纵然平日放浪形骸、飞扬跋扈,真遇到大事又有几人可以身随己意、凭心而动?这其中唯独北洛得了几分随心所欲不愈矩的仁者真谛,让历尽人世沉浮的老者不由啧啧称奇。

两人相携走至太学后面的花园中。

一条小溪泠泠淌过竹林,萦绕兰圃,北洛低头凝视脚边清流,一边问道:“徐大人既然修过史书,不知您是否记得一个叫韩乐的人?宣州人,二十一岁时殉国而死。”

“自然记得,老臣与他甚至还有过一面之缘。”徐阁老道,眼中暗含一缕惋惜之色,“此人峻直过人、学问过人,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袍未曾开,若能活在此朝,当是经世济用的人才。”

北洛未得到想要的回答,继续问道:“他与寒山关系如何?”

“殿下有所不知,他们两人是亲兄弟。”徐阁老笑道,“寒山先生的本名即是韩悦。”

北洛愣然不语,长久不知如何反应。

徐阁老袖手抬头,打量着枝头啾鸣的小雀,口中道:“老臣有些好奇。”

“您想问我是否是寒山先生的弟子?”北洛苦涩道,“之前不确定,如今我确定了。说来可笑,我跟随师父生活近二十年,如今才算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徐阁老肃然道:“殿下应该知道,这个消息被证实有何后果。”

北洛这时却洒然一笑:“多谢大人关心。北洛当日所言皆是字字真心。”

当日,自然指文澜阁那日。徐阁老一笑,心中怜爱之意顿起,他见过太多所谓才俊,大多文不胜质,或是质不及文,唯有眼前这人,纵然褪去皇室宗亲的光环,也是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一直到北洛走后,徐阁老仍立在原地,依旧双手插袖。他自言自语道:“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世人误会了千年逍遥游的真谛。需知想逍遥,便可得逍遥,是真逍遥。”

岚相走入自家府邸,然后忽然脚步一顿,对坐在前院的那个不请自来的人没好气道:“我这可不是皇宫,仔细暗卫的弩箭不长眼睛把殿下当贼人射成刺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连这点道理也不懂?”

“话虽如此,可你这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吧?”北洛笑道,“我这不是好好地进来了。”

岚相冷笑着坐到北洛对面:“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北洛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然而他还没开口,就见岚相神情微妙,不由先声问道:“你怎么了?”

岚相:“……无事。”

问不出口。

这叫他怎么问得出口?

北洛狐疑地看他两眼,见岚相状似要恼,这才收回视线。府中下人恰在这时奉来茶盏,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北洛端起茶盏在手,一边问道:“你认识王品吗,使枪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