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从他失踪,净玄峰的弟子走了个七七八八,江泫甫一入峰,就被峰内萧索的景象惊了一惊。

本来就下雪,还没有人气,离开时隐峰时能看见天陵的亲传弟子带着一大批师弟在空地中习剑,到了净玄峰上,就只能看见茫茫的白雪、空置的学舍练习场、以及雪中绽放的红梅了。

岑玉危走在前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泫的神色。好在江泫表面功夫一直做得很好,即使被净玄峰的寒风一吹冻得一哆嗦也不曾显露分毫,岑玉危观他神色无异,一直悬在空中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留居净玄峰的弟子没有多少了,算上他一共只有三人。学舍空置荒无人烟,他原本担心伏宵看见会不悦,但好在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也是,原本师尊就不怎么不怎么管学,或许现在还更清静些。

岑玉危走在前头,唇角抿着险些压不住的微笑,为江泫带路。

两人绕过薄雪覆盖的石板路走了一阵,很快来到一处栽满梅花的主殿前。江泫在外驻足观赏片刻,见数枝红梅探过黛瓦深深的墙头迎风飘摇,花瓣上栖着浅浅的积雪,偶尔会因风落下几缕,栖上来人的发间。

岑玉危推开朱红的木门,回头见江泫仍然站在原地,盯着那几枝红梅发怔。无人告知他江泫失忆的事情,此刻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江泫是触景生情,视线在对方挺拔消瘦的身形上停留片刻,道:“师尊。”

江泫将目光移向他,听见他道:“请进。师弟们都在院里。”

江泫心道:居然还要认人!

但好歹是原身的弟子,无论如何也是应当认一下的。系统说能和原身说得上话的只有岑玉危一个,那其余弟子他应当并不认识……从未与师尊谋面,竟然还在这座雪峰中枯守多年,实在很有道义。

江泫随着岑玉危迈进门,想要结识结识这几位很有道义的弟子。

哪知一进去只看见空荡荡的庭院,江泫环视片刻,看见层层叠叠的梅树后站着一位少年,手中举着铲子,正在低头铲土,不知是在往里头埋些什么。另一人正在正殿的房顶上睡觉,看样子已经睡了很久了,原本应该落在瓦面上的雪在他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都这样了他仍然一动不动,不禁让人怀疑他究竟是死了还是睡着。

埋东西的少年听见门那边的动静,立刻将铲子扔到一边,兴高采烈地回头叫道:“玉危师兄!”

他身量不高,有些细瘦,穿着同岑玉危制式差不多的白色弟子服,腰间挂着一枚玉令,玉令和领口袖角都刻着断梅纹。长相清秀,面容白皙,远远一看颇有些书卷气;但观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和刚刚嚎的那一嗓子,应当是个心性有些毛躁的少年。

殿顶上的那个听见岑玉危的名字,终于动了一动,抬起一只宽大的袖子。袖口似乎有两层纹路,底下一层是浅绿色的玉竹纹,其上又覆了一层红色的断梅纹,应当是从别峰过来的弟子。他抖了抖手臂上的雪,同样道:“师兄!”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叫江泫心中一骇。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单纯是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粗犷低沉过头了,有些像田间地头的农人,同身上穿的服饰颇有些割裂感。

随后他抖了抖身体坐起来,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非要说有问题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但全说没问题的话,仿佛又有些问题。

问题就是,这人单看面相,竟然有四十余岁了!

他顶着这样一张面容,管外表二十岁出头的岑玉危叫“师兄”,并且语气无比自然。江氏一族是守神人,生命虽然漫长但遵循规律,断不会出现这种长辈面相比年轻人低了一等的情况,但江泫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很快反应过来了。

殿顶上睡觉的那人,修为堪堪到筑基中期。入了上清宗的筛选、年龄以至四十余岁,竟然还没能结丹,灵力虽能勉强延长他的寿数,却不能延缓他身体的衰老。事实上这才是世上大部分修士的常态。

能入上清宗修行的,都是世人中天资斐然的佼佼者,经过层层筛选被分到最适宜自己修行的峰内。宗内灵气丰沛、灵丹宝器资源不断,从小刻苦修习,结不了丹的反而才是少数。

然而上清宗之外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资源与灵气丰沛的地段被强盛的家族完全垄断,稍小一些的家族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抢到一些边角料,最后不得不踏入尘世招收凡修、或者行些诓骗凡人的勾当,家中若出一个金丹修士,便已经是祖上烧高香的好事了。

“玄知!”梅树下的少年一边走出来一边大声抱怨道,“不要在殿顶上睡觉!不要把雪抖下来!殿门口我今天上午才打扫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