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听得一怔,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头一掠而过。除开朝堂上文武不对付,作为戍守边关的尤燕林应该得到很多人的敬重,但郑楷对尤燕林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尤燕林太过“猖狂”。
还有杨庆儿,到现在虽然成为景帝炙手可热的近臣,但还是有很多人私底下对他咬牙切齿,究根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为人太过“不留余地”吗!
周秉知道自己底子薄,有时候又太过一根筋。这辈子虽然遇到些风浪但大致还是顺顺当当的,不过是因为从前的一点先知先觉把危险提前掐灭罢了。
像陈文敬的陷害,或是荣寿公主的黑手。
再说有好多事和从前不一样了,要想和媳妇孩子过好日子,死后不被人挖坟算总账,总得踏踏实实做一些事……
想到这里,周秉就指着桌上的凉州舆情图微微一笑,“我看这份图陈旧发黄,多半有十来年了。上头标注的耕地都是老黄历了,大人既然要找新的耕地,那就一定不能在这上头找……”
郑楷脑子跟不上他的路数,上下打量了一会脸上就浮起惊讶,“你是说凉州卫新开挖的耕地并不是在原有耕地的基础上开挖的,而是另外找地方弄的。这怎么可能,历任凉州巡按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周秉摇头,“历任凉州巡按没有提及,不代表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大人请想,能够让内陆的大酒商专门跑到凉州来收购粮食,那就不是一星半点的数量。只可惜高颚得到消息太过滞后,要不然也不会让尤燕林那起子人得意这么久……”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郑楷兴奋得满脸泛红,双掌相击,“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苍蝇不盯无缝蛋,凉州肯定是有一个巨大的粮仓才会引得酒商过来。能产出大量的粮食,那就不是几十上百亩田地能够产出来的……”
他把桌角的烛台拿过来,盯着凉州舆情图喃喃自语,“必须有成片的土地,是从前没有开垦过的……”
土地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要将无主的荒地开垦出来,将手底的军户调拨过去一部分,再将黄册一毁,这些荒地所产生的巨大利益就能悄无声息地收入私囊。
周秉看着郑楷急得双眼放光,恨不能立刻出去勘探,就忍不住好心又提醒了一下,“凉州地势狭长,有水源的地方不多,要灌溉大片土地就必须截流。他们不敢做得十分明显,肯定是在支流上做手脚……”
郑楷是工部出身,造桥铺路是手到擒拿的看家本事,听了这话后心中一动,立刻在图纸上圈定了三个最可能的地点。那里虽然沟壑丛生,对于寻常百姓是天堑,但对于擅长行军打仗的军户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焦虑的事情终于有了突破口,郑楷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周秉,踌躇了一会才说,“本来人各有志我不该强求,可我看周大人心思缜密办事严谨,也算是年轻有为,何苦在北镇抚司耽误自己的前程……”
周秉觉得很有意思,就对他笑了笑,“我只有些旁门左道的小聪明,实在不登大雅。六部都是有真本事的两榜大才,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这辈子就不做指望了!”
郑楷听了一呆,知道他的意思是实在过不了科举才不得已进了北镇抚司。一时大感遗憾,又想起自己科举时的艰辛,不由悻悻。
“其实我对那些之乎者也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格外喜欢术数,老想着当一个鲁班那样的人物,又被家里人督促着,这才不得已背了几年书。当时就想着要是考不中,就回乡跟着那些老师傅天南地北的走,也是一件极惬意的事。没想到官服一上身,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
周秉一瞬间没有说话,知道郑楷多少误会了自己的原意。想了一下又觉得解释又有些多余,就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郑楷大感痛心,暗骂自己被表象糊了眼睛。
这人简直是聪明绝顶,只是浅浅看一眼凉州舆情图就能分析出这么多错漏。要是正经进了六部,绝对是一等一的能吏。满朝上下多得是能写锦绣文章的翰林,缺的却是正经能干实事的真才。
他深深看了一眼,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你大概比我小了十来岁,又是初进朝堂,很多事可能还闹不清白。虽然处处都有倾轧,可相比之下要比北镇抚司的民声要好很多。像你的顶头上司冯顺,多少年的老底还是有人要翻一翻,又能怎么样呢?”
历任北镇抚司的都指挥使善终的很少,不是惨遭横死就是被皇帝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