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初迈入那所校门巍峨的高中,他心底充斥着不安与排斥,但他没有选择。就像是陡然从落后的山村被接到繁华的首都一样,他不接受,就没有办法继续读书。哪怕是适应了一年,被填鸭式教导所谓的礼仪规范,又降了一级,他在入学之处仍然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这里的人跟绝大多数的城里人一样,对他偶尔冒出来的方言和没见过世面的土气既好奇又嗤之以鼻。不过,与平时遇到的那些需要顾忌着陆家人面子,只敢背后说闲话的人不同,这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们的嘲笑和鄙夷更加肆无忌惮,自以为高级。他们其中一部分热衷于学他说话的语气,故意用各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交代他事情,再做恍然大悟状:“我怎么忘了,乡巴佬连英文都磕磕绊绊,哪里听得懂法语。”他们自诩客观,给他下了个“土帅”的定义。他们打探挖掘他的出身隐私,作为攻击侮辱他的凭据。

陆野小时候虽然生活条件不好,但乡野村落,欢快自由,母亲将他养得无拘无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温吞性格。他试图反抗过,被嘲讽了怼回去,被挑衅就还手。但在据理力争之后,仍旧只得到他那位道貌岸然父亲的训斥与警告,他不服。可当见到素来端庄优雅的养母来到学校,不得不为他的冲动在更高一级的权贵面前低头道歉时,他认输了。

大不了装聋作哑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当他不抱有希望和期待之后,反而更容易随遇而安,也不会再被负面情绪一叶障目。实际上,有闲工夫欺辱他的只是这里不思进取的少数,大部分的人是匆忙而冷漠的。当然,也有例外,他交到了朋友。因父亲工作调动转学而来的周毅主动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二人性情相投报团取暖。顺着周毅的视角,他也注意到了这所人才济济的学校中,出类拔萃,无人不识的高岭之花——许清荎。或许,也只是早一点注意到罢了,毕竟,那样完美耀眼的存在,瞎了才看不到。

陆野第一次感受到大量真实的热情和善意是在开学一个月之后的秋季运动会上,他的长跑成绩一骑绝尘,打破了六中几十年来由体育特长生把持的纪录排行。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令他发自内心的愉悦,脚步如挣脱缰绳的骏马,风驰电掣。

在800米夺冠、4*400米最后一棒逆袭之后,陆野还有最后一项3000米。发令枪响之后,他稳稳占据第一集 团靠后位置,不紧不慢从容地跟跑。在倒数第三圈开始加速的时候,他不意外地瞟到跑道旁边被一堆人围在中心的许清荎。鹤立鸡群的学长长身玉立清隽儒雅,动静得宜。3000米之后是备受关注的100米决赛,而过去两年,许清荎没有失手过。陆野有点走神,当初在看到比赛计划的时候,他就漫无边际的幻想过,许清荎会不会注意到他。现在,他在紧张的比赛中竟然也不受控地心猿意马。好在,奔跑的惯性融入了骨血中,他三心二意地率先冲过终点线。

观众席上迸发出呼喊,同学簇拥而上。他喘息着从伸过来的十几双手中随便接过一瓶水,拧开一股脑浇到头上。他来不及听清身旁的关心与赞颂,因为耀眼的阳光之下,好看到令赤日逊色的少年破开人墙,朝他走过来。

许清荎眉目如画,笑靥胜花,明眸里闪动的光亮如细碎的星子。

他走上前拍了拍陆野汗津津的肩膀,爽朗地夸奖道,“不错,破纪录了,好样的!”

陆野蓦地一惊,睁开眼,比闹钟早了十五分钟清醒。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沉默良久,事实上,这不是他们真实的第一次见面,只是陆野印象中首次离许清荎那样近距离。并且,许清荎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走过来对他说话。

第10章

同一片月色之下,相似的夜晚,迥异的追思。

苏遥走后,许清荎第一时间吃了药,洗过澡,在客厅沙发上静待困意来袭。

差不多两年前,他刚刚回来那一阵子,植物神经紊乱到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拧巴。他严重洁癖,接受不了一丁点儿的灰尘,只要坐在家里,就想要擦拭每一寸边边角角,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逐渐抹掉沉积在灵魂深处的硝烟粉末。与此同时,他又忍耐不了旷荡的空间,他把为数不多的衣物摊开,书籍遍地摆放,让细碎的物件占据目之所及的环境,用无处不在的拥挤与混乱来填补心底无边的空虚落寞。

他会不小心在吃饭的间隙短暂的打盹,却无法躺在床上正常入睡。

他惧怕出门,厌恶社交,又在雅雀无声的房子里抓狂。

他白天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想要动手,晚上又颓废悲观,好似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元素与他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