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战地记者是有行动准则和限制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看得到炮火连天马革裹尸,却不太会直面生命威胁。然而,凡事总有例外,也正是这件事,令许清荎儿时心底的隐忧破土重来,挥之不去。

可能,他真的是所谓的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那一次出行,是许清荎刚刚转职摄影记者独立行动的第二次。他们要去往反政府武装的阵地,首领应允了国际记者的采访。谁知,形势瞬息万变,他们刚刚进去没多久,大门骤然关闭,一行相关工作人员和护送的维和警察全部被扣押,与之前绑架的十几个当地民众人质关押到了一起。

那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境遇,待遇大约只比电影中描述的二战时的集中营强上那么一点点。缺食少水的恶劣生存环境对身体的摧残是次要的,精神折磨噬魂剜骨。

甫一生变,对方将维和警察带走,剩下的文职官员、来自各国的记者和民众关在一处充当人质。反政府武装为达到目的,与国际社会及当地政府谈判,根据谈判进程,一天释放一到两名人质。

形势左右摇摆夜长梦多,这是一个极其考验人性的过程,因为被留下的人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是释放还是虐杀。

叛军很擅长心理战,他让人质们投票决定当天被释放的名额,并录像。一开始,气氛还算得上理智平和,偶有不协调的声音,能够被大多数人压制下去,十几个当地居民和外籍商户在第一周陆续被释放。在这个过程中,肖继明作为带队官员,负责和叛军沟通和安抚团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余下的人有体弱者,出现了高烧呕吐等现象,第二批,在肖继明的决断和理智者配合下,病患被送了出去。但在这之后,谈判陷入了僵局,有大概十天左右,没有继续释放人质的迹象,中间有沉不住气的一个M国记者试图抗议,拦也拦不住,被武装分子当场击毙。许清荎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场景,那是压垮这些人心理防线的沉重稻草。后来,虽然恢复了释放流程,但人们的心态已经崩了。为了早一天出去,有佯装生病者,有鬼哭狼嚎者,有大打出手者,有疯癫自残者……试图维护秩序的肖继明被打伤,许清荎和CC一直护着他留到了最后。

“倒数第三天,我和CC强行把肖继明送了出去。”整个过程,许清荎说的干巴巴的,不足三五分钟就进行到了结尾。他微微晃着酒杯底部的一点液体,回忆道:“当时也争论了一番,肖继明认为CC是女性,理应照顾。但是CC态度很强硬,她说,”许清荎说到这,有些无奈笑了笑,“她说我们不了解她的背景可以上网查一查,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三十的武器都是她父亲执掌的军火集团在控制,叛军再嚣张,也不敢动她。”

说到这里,许清荎觉得没有什么还要交代的了,他干了杯底的红酒,“大体就是这些,后来,合同周期结束,我们这一批人都没有续约。”离职是被迫的,他的心理测试始终过不了关,不愿意待在养老职位上。

“你是怎么说服她的?”陆野问。

“谁?”许清荎一时没反应过来。

“Cockman,”陆野非常笃定,“你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许清荎静默了许久,才说:“就……就用大男子主义呗。”

陆野了然又心疼,却没法拆穿他。

许清荎转移话题,“你知道什么是吊桥效应吧。”

陆野侧首,“嗯,所以?”

许清荎:“……所以,是一种特殊条件下所产生的寄托和误会而已,本质上是大脑混淆了事实与情感,脱离了相应的环境,就会一点点自然消亡。”

陆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解释肖继明和Cockman对自己表达的情感。

陆野表情严肃,语调有些玩味,“有些东西,好像是双向的。”

“没有,绝对没有,”许清荎陡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被伴侣质疑出轨的渣男在强行辩解,他硬着头皮,“这个是有概率的,不是所有人一定会中招。”

“嗯。”陆野轻轻应了一声。

许清荎:“……”这是相信了,认可了的意思?这也太好哄了,要是家里的小媳妇都像陆野这样,居委会的调解员估计工作减一半,弄不好离婚率都会大幅度下降。他被自己私下里无厘头的联想逗得直憋不住乐,余光偷偷一下又一下的瞄人家,越看身旁这位高大挺拔的小陆总,越像贤惠持家的小媳妇。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有人身为撩人风光而不自知。今晚的月色清亮如水,杂糅着暖黄的壁灯光芒,将房间里的人和物蕴染得朦胧而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