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师父……”她顿了顿,扬起声音故作轻松:“她只是钻了牛角尖,不,不是牛角尖。现在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是纯粹的战士,她是罗浮最锋利的剑……”

“杀光敌人以保证队友的存活,嗯,是条好思路,哈哈……我不去看她。既然她以身为剑,我便不去做会让剑变钝的阻碍。”声音越来越小,朱樱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无论怎么擦也擦不掉簌簌掉落的眼泪:“阿姨,樱樱一点也不疼,樱樱也不害怕,樱樱有镜流师父和白珩阿姨,樱樱可以哭的……”

景元站在她身后沉默,直到朱樱摇摇晃晃撑着身体站起来才伸手抱住她:“还好吗?”

“不太好,回家吧。”她想她大约是没法再放心把景元独自留在罗浮了。

云上五骁里的五个人,如今只剩下景元,他要忍住自己作为人的情绪,他要撑起外界所有指责迁怒,他还要不得不对自己的恩师好友做出判决。所有人都有了脚下的新路,景元的路呢?

所以他才会深夜突然发信息向她求救——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

“嗯,啊……好,回家。”他脑子里嗡嗡的,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樱樱?”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侧头看到朱樱慢慢滑落:“樱樱!”

“我没事……”朱樱扶着景元的胳膊站稳:“咳咳咳,咳咳……”

黑色的淤血一块接着一块滴落在地,朱樱反过来先着急安慰已经开始手抖的景元:“吐出去就好了,吐出去就不堵得慌,我能想开的,别担心。”

我真的能想开……

果然,没过多久血块就吐尽了,朱樱擦干净嘴角,除了脸色苍白看着就和平日里一样。

“樱樱……对不起。”他松手往前走了几步蹲下,示意朱樱趴在自己背上:“快点上来,我背着你。”

情绪起伏又哭了那么久还吐了一回血,朱樱这会儿才不会和他客气。放松手脚乖乖趴好,她抱着景元的脖子叹气:“对不起什么?你又不知道我这八百年是怎么过的,当然会有些偏差。觉得我会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难道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没说话,就是因为意识到她这八百年过得同样不轻松,他才喜忧参半。

“那……今后我们都在一起吧,有事没事把我的烦心事拿给你乐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提出请求,并在同时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出了墓地往东,几乎一步一景,站在挑空的桥上,隐隐约约能听到朱明花鼓隔着池水飘来。

景元心里有点烦这出《合卺记》不大吉利,朱樱却是笑笑抱得更紧了些:“行啊,你不怕我那天睡迷糊把你当成花肥吃了就成。”

“不是,难不成你还是棵树?”他笑着摇摇头,朱樱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我就是啊,都已经和你说了,我就是桃都。”

“为什么桃都能变成人还病歪歪的,建木就不能?”景元有点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分出心神想这些有的没的。朱樱对他一向有问必答:“因为我本来就是药师赐予狂信徒的‘赐福’,阖族献祭以求长生……越是医术精湛的医生越容易陷入自我怀疑,他们是真的把死亡当成一种顽疾想要治愈。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们,向丰饶星神祈求就可换来治愈百病的能力,那是一点也忍不住的。”

“他们被丰饶民骗了,却也保护了我不被发现。我在母亲腹中由一颗种子生而为人,如此倒行逆施之术自然不该有好结果,只不过天生体弱而已,真真是饶了我一命。”

“如果没有师父和白珩阿姨,我大概终究还是会在不久之后被丰饶民发现吧,如果那样的话现在你再见到我也许就会和建木一样,老老实实扎根当一棵树。”

她说的这段话里信息量太大,景元差点反应不过来。好在他一向情绪稳定,很快就能接受这个事实:“还挺好,若是任由你被其他丰饶的令使抓去炖了,罗浮恐怕早已失守。”

幻胧那个毁灭令使用着建木捏出来的肉身就差点弄死他,要是换了桃都……不能想,越想越生气。

两人站在桥上听了会儿花鼓戏,景元顶着幽府武弁们顿卡的动作背着朱樱在绥园里转了一大圈,最后从青丘走出园林。

“明年还来给白珩上香?”他站在码头上等星槎,朱樱在后面无精打采哼了一声:“嗯,还来。”

不然怎么办?把他一个人扔下下次再见恐怕就真得花钱请个唢呐师父了。如果景元是个巡海游侠,那她当然可以把他养在长乐茶馆里天天撸猫遛狗,可他不是,他是罗浮的将军。仙舟的将军们非战时不得离开治下,这个规定学宫的通识课就有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