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飏心知夏翊清的性格,但他觉得如此年纪不该这般谨慎,便有意让夏翊清放开些。近半年来虽有成效,但先是险些被冤枉,不久后又被下毒,夏翊清大多时候还是沉默不语的。
“浔阳公心中定有想法,说一说罢。”穆飏向夏翊清投去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半晌,夏翊清说:“此次被掠的晏城、柳城和云城都是前弘吉剌部的城池。如今没有弘吉剌部隔在中间,札达兰便成了我们的近邻。”
穆飏点头:“是的,弘吉剌归为草原骍部之后,我们与扎达兰之间便没有了缓冲地。”
夏翊清道:“远交而近攻,如今仲渊与札达兰比邻而居,而扎达兰实力尚存,需加倍小心。”
穆飏刚要表示赞同,脑中却闪过了一个念头。他神色不变,盯着夏翊清说:“近者交之,反使变生肘腋。是这个道理。”
夏翊清突然慌了神,这几日在暗室中读战国策,正好读到秦策,刚才竟将昨夜读到的原文直接说了出来。穆飏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三十六策中化用秦策而来的远交近攻,这是太明显的试探了。
夏翊清故作镇定地盯着穆飏,仿佛看不懂穆飏的试探,但实际上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穆飏并未多说,而是转向了许琛:“知白,你有何想法?”
许琛回话:“琛日后定追随义父守卫边塞,保仲渊边塞安宁。”
皇子们可以论国事,但他不可以。今日这番回答是表明了跟定远侯一样的态度:许家是臣子,天家剑指何处,许家便去往何处。
穆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原本也不指望这几个孩子能说出什么惊天的言论,于是便继续给他们授课。
就这么混过去了吗?夏翊清内心惴惴不安,一直到散学,穆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夏翊清担忧了数日,见穆飏并未有什么变化,终究还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并没有告诉泽兰。只是之后的时日,他在回答穆飏的问题时候更加小心谨慎了。
关于如何受降,日朝没有得出结论,望朝继续讨论,终于在经历了半个月的争吵之后,时任兵部左侍郎的冯墨儒带着一队礼官去往了边塞。
第16章 十六 受降
受降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十,地点选在当初被札达兰侵扰过的晏城城郊。钦差到达时距离受降仪式还有几日,冯墨儒本意是住在军中,然其他官员却不愿同往————军中帐篷远没有城中官衙舒服。冯墨儒也并未强迫同僚,只单独给长公主修书一封,请长公主在军营中安排一顶军帐作为落脚处。
冯墨儒虽然名字像个文人,但却是个武将出身,当年定远侯带兵与草原部落鏖战之时,冯墨儒瞒着父母谎报年龄进入了长羽军。两年后,当今天家即位登极,犒赏全军,直到那时冯父方知自己独子已在军中立了战功,当下百种情绪交织于心。冯家单传只此一子,冯父自是不愿再让儿子继续在军中待下去,便托人传信到定远侯府。定远侯看到书信后立刻亲登冯宅,原来这冯墨儒的父亲,是定远侯长兄许笠的开蒙恩师。
之后冯墨儒听从父亲安排,自长羽军中卸甲,于开宇三年考中进士,因其有功勋在身,特免去外放地方,直接留京补入兵部。
曾是军中之人,又与定远侯有着这样一层不远不近的关系,长公主自然不会为难冯墨儒,在接到书信之后,便命人在自己的营帐旁立一个营帐,静等冯墨儒到达。
七月初五,钦差一行到达边塞,除冯墨儒及其随行仆人以外,其余人等皆入住晏城官驿,冯墨儒则在官驿换马之后,直奔城外长羽营。
冯墨儒在早就备好的营帐内梳洗换装之后,便来到了长公主的营帐前,他在帐外行了军礼:“兵部侍郎冯墨儒请见元帅。”
少顷,素缨将冯墨儒迎进帐内,而后转身离开。
长公主今日并未穿甲,只着一身骑装————淡蓝色窄袖短衣只到膝上,配以深色束口马裤和长靿靴。她见冯墨儒进来,和蔼一笑:“我向来只领军中差遣,不曾入朝听政,竟不知你已领兵部侍郎,如今是何官阶了?”
“下官如今是左通议大夫。”
“正四品了。”长公主微微颔首,“果然还是文官晋升快些,你若还在军中,现在怕是只能得个七品绿衣郎。”
“下官倒是总想着能再回军中。”
“这便绝对是胡说了。”长公主笑道,“难不成你要弃了这正四品朝官的前途待遇,重考一回武举吗?即便是你愿意,我军中也是不敢再收你的。如今军中已渐成惯例,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凡家中独子皆不许入军营。国朝已非从前,无谓再徒增丧明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