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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戾的字是文卿手把手教出来的,却和文卿的字迹很不一样,从来自有一股收敛不住的野性,挥洒自如,恣意张扬。

然而这次,他却用了最肃穆沉重的楷体。

不仅写了供世人祭奠跪拜的国师,也写了那个总是不被人记住的名字。

他在他们的骨灰盒前跪下,重重地磕着头。

群臣哗然,谓帝王之心至诚。

然而这不是所谓的礼遇,而是心底近乎愧悔的感恩戴德。

——

文卿还是第一次为谁守灵。

他这些日子总是做噩梦,梦见皇上死了,他穿着孝服,跪在棺椁边,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山河,还是说该跟着皇上一起去了。

他从来没想过,灵台上的人会是苏拙玉。

文卿浑浑噩噩地跪着,长发披散着,病容又憔悴了许多。

那时苏拙玉来见他,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然而他对他却尽是挖苦。

“大人,公子临走时留下一封信,说要亲手送到你手上。”

苏拙玉的贴身侍卫来到灵堂,跪在文卿身边,毕恭毕敬地呈上信件。

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信封里是熟悉的江南宣纸。

苏拙玉常常给他写信,信使从江南过来,长途跋涉,到长安往往是十几日之后的事了。两地相隔千里,物候也各不相同,文卿无法亲眼去看的风景,苏拙玉用纸墨遥寄。

他的信里从来没有阴云,没有抱怨,没有哀伤,一切平和而美好,好像时间就这样流逝,幸福没有终末之地。

然而如今,一切平和而美好的幸福却戛然而止。

文卿僵着手展开信纸,那么爱在信中絮絮叨叨的人,却只在这里留下两行字。

“无怨府,无愧咎,遇汝一生之幸。”

“吾去矣。凡始矣。”

烛影摇晃,灵堂上似乎显现出浅淡的紫气,如月华一般,借了别处的光,也算是明亮。

那紫气缓缓下沉,缭绕在失声痛哭的守灵人身上,像是一个依依不舍的拥抱,又像是一句深沉的祝福。

夜深时分,直到帝王于尚书府落轿,那紫气才渐渐散去。

公仪戾看着文卿瘦削苍白的背影,喉中不觉万分苦涩。他遣退了宫人,独自撑着伞伫立在雪地中,不知站了多久。

风雪凌冽,灵堂门扇响动,惨白的孝绫猎猎翻飞,白烛灭了,周遭一片漆黑。

公仪戾的脚步无声,温暖的龙袍轻轻披在文卿肩上,还没撤身,怀里人却先卸了力。

“先生……?”

公仪戾试着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