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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尚善坊地傍天津桥,乃是都内屈指可数的贵坊之一,防禁自然也是更加严格。本身能够居住在此坊中的已经不是俗流,居然还能专开坊门以供出入,遍数此世又有几家?

目送马车行入坊内,什长才突然低啐一口,冷哼道:“仗势猪狗!”

尚善坊内多居都邑权贵人家,最翘楚便是太平公主与武三思。

为了防止小民循私门任意出入,坊区东北角这一道私门在内还有篱栅阻隔,侵占半条坊街一直延伸到太平公主邸后花园。

马车一路行至园内,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才下了车,自有奴仆上前将马车引至闲处。张夫人则在两名婢女导引下,径直行往后厅中。

后舍厅堂宽阔,内外灯火通明。太平公主端坐在堂上绳床,无危髻华裳,无铅华美妆,素面朝天,一袭纱裙,面前书案上还摆设着众多的文书。

张夫人趋行登堂,眼见公主还在捧着一份籍簿细览,那粗浓的蚕眉已经扬起,顿足怒喝道:“那些贱奴们,怎么忍心见公主殿下这般劳累!殿下只是太仁慈,良言劝用,哪比得上鞭杖驱使!”

“阿姨不要这么说。人能留此破落门庭,已经是情谊难得。况且家事底细,我总要自己略知大概,主人心力,又哪里是仆人用功能够代替。”

太平公主放下籍簿,抬手示意张夫人到近前来做,又微笑问道:“事情已经做好了?”

张夫人闻言后便从怀内掏出一份卷宗,递交到公主面前,并有些忿忿道:“那些闲人也真是不知有多烦扰,什么琐碎器物都要相托转送,真当我家车马不必惜力。”

“话也不该这么说,人能有事托我,总是一份敬重。无非行走劳累一些,积下的人情总能用到。”

太平公主口中笑语,然后拿起那一份卷宗仔细翻阅,逐次对照,语调则稍显低落:“家无长丁,但终究还是要维持下去,不让人见笑我家门无人。那些女官深居禁中,思念家人也是人情难免,我自己患于这一点人情缺失,却又享有一点便利,替她们将情义传递,事迹不算显重,用心却能暖人肺腑。也不盼人能竭力保我,只要稍念惠德,替我将人情稍作张望,便不辜负这一番行迹。”

一个人成熟与否,不在于年龄高低,只有感觉到有的事情不得不去做,便是获得了弥足珍贵的成长。

生为二圣爱女,配为名门新妇,如果不是垂拱四年那一场灾祸,太平公主这一生可谓是圆满无暇。但大概是因为天道有数,满则溢,盈则亏,家门梁柱痛折,太平公主才真切感受到生而为人的不容易。

换了一年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沦落到为了邀取禁中那些寻常女官的感激与情谊,便劳心劳力,帮助她们与宫外的家人沟通联系。

人只有痛入骨髓,才会看清楚一些东西。往年的太平公主因恃宠而懵懂,只觉得所享诸种都是命里应当,但当挚爱之人离她而去,而她却半点不能为,伤心欲绝、万念俱灰之后,才终于明白世道之内,人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