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 47 章 历阳闻鼙鼓(十四)……

家臣 香草芋圆 2679 字 2023-05-08

她正慢慢喝着羹汤,院门处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乎被人抬脚揣开了木门。那声响极大,她着实被惊吓得心神一颤,手一抖,瓷匙掉落进碗底,发出清脆声响。

银竹瞬时怒了。

她母亲是受人敬重的沈夫人,脾气原本就比白蝉要外露,登时起身出去,站在廊下喝了声,“哪个不长眼的大晚上踢门!惊吓到十二娘了!”

门外欲踢门进来的举动,却比银竹更加气急三分。

刚才那一声踹门大响,李奕臣已经过去,单手往外一推,被蛮力踢开的院门便重新关拢。

李奕臣冷冷道,“入夜后不请自来女郎住处,不合规矩。贵客白日里再来。”

被挡在门外的人如何死命揣也再开不了门,又急又怒,远远地高喝一声,“十二娘!祸事到临头了,你还能安睡!你出来!”

听那声音赫然是钟少白。

阮朝汐起身出屋,走下庭院台阶,远远地对门问了句,“我能出什么祸事,十二郎,大晚上的何必出言吓我。”

钟少白急道,“进山前,我不是叮嘱过你,幕篱遮好全身,再贪看风景也不要摘下。难叶山高僧讲经是个幌子,历阳城那煞星来相看各家女郎才是真!我今日穿的衣裳不入外兄的眼,被他驱赶下山,不过就一两个时辰,你、你怎么搞的,那煞星怎么就盯上你了!”

阮朝汐隔着一堵高墙听他长篇大论,没听明白他说的‘盯上’是什么意思。

她不悦地道,“我今日上山,处处幕篱遮好全身。和七娘在临水的木阁楼上听了会儿佛经,荀九郎过来说你不在,我和七娘起身便走了!”

她说着便往屋里走,“我们远来是客,半夜被你踹坏了门,被荀氏壁的人误以为是我们做的不好。明早你自己去找荀三兄,自己认了,我当你是条好汉。”

门外的钟十二郎急眼了,“十二娘别走!我有极重要的消息说给你。你可知,平卢王又下帖了!”

“难叶山宴席吃喝了一场,刚送走这瘟神,人还未回历阳城,他的请帖已经送来荀氏壁了!这回单独给你下了请帖,说你长得像他死了两年的王妃!邀你去历阳城游玩!”

阮朝汐心里一震,脚步停在原地。

“他胡扯。”她肯定地说。“一听就是借口。”

不只是李奕臣,姜芝、陆适之两个都起身站去了门边。

姜芝和钟少白隔着门交谈了几句,脸色凝重地走回来,“此事需要证实。”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盯向陆适之。

陆适之摸了摸鼻子,把地上搁着的雪白大羽扇拿在手里,开门出去了。

————

夜里由钟少白带来的流言消息,不过一夜功夫,外客居住的前院已经穿得沸沸扬扬。

陆适之清晨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这本是个晴好的初秋天气,天空湛蓝,阮朝汐把几扇窗全打开,让日光清风都透进屋里,在窗边提笔练字,写的还是自小写惯的那句“日出雪霁,风静山空”。

写着写着,云间坞的远山景致似乎出现在眼前,山峦屹立,云雾来去。动荡不静的心绪就会安宁下来。

笔下写着字,耳边一句句地滑过陆适之探听回来的消息。

有人说,平卢王的人在荀氏壁外叫门,口口声声喊得是:“替我家殿下送来请帖。今日难叶山宴饮中途,惊见一位小娘子,容貌酷似亡故的平卢王妃。特此下贴,邀约下月城内再聚。”

又有人说,他在正堂亲眼所见,那送信的文掾,并未把请帖交给荀氏郎主,而是递交给了旁边作陪的阮大郎君。

阮氏进山听经的女眷直接坐车回程,并未前来荀氏壁作客。

暂居在荀氏壁的阮氏女,只有十二娘阮朝汐。

前院外客们轰然议论不止,四处沸沸扬扬都说,今日难叶山相看,阮十二娘肖似亡故的平卢王妃,入了平卢王的眼,或许打算聘入王府。

阮朝汐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心头长气,执笔的指尖用力,屏息静气,继续书写练字。

这么多年练习不辍,她早已写得一手令人惊叹的好字,不止仿写阮大郎君的笔迹妙惟肖,就连仿起荀玄微的字迹,也能得七八分神韵。

这么多年寒暑不辍,练字本身,已经成了排解情绪压力的举动。笔下逐渐显露的、属于荀玄微的清雅字迹让她心情舒缓下来。

若有什么确凿消息,阮荻和荀玄微两边必然会来知会她。

如今两边都毫无动静,显然事未定。

她理应静心。事未定时,不必妄动念。

然而,她毕竟今年刚及笄不久,对自己的前路还是一片模糊未定。

她确实想过,或许长兄会去找荀三兄商量,两人从豫州士族门第议定一个合适的人选,再过来告知她,她要嫁了。

或许会有一场相看,或许没有。

她父亲的尸骨未寻获,阮氏祖坟为他立了衣冠冢。她的名字列入了阮氏女的排行。但因为她幼小时在乡野流落十年,阮氏各房背地里对她都有非议,更何况别家呢。

豫州大小士族门第,她是旁支女,又自小没了爷娘,和嫡系大宗优渥出身的郎君不般配,想要顺利议婚,或许会降一等,往旁支庶出的郎君里寻。

有时半夜睡不着,她对着窗外梧桐树冠的巨大阴影,心里想,十五议亲,十六出嫁,这就是我的前路了?

她在云间坞里苦学五年,虽然谈不上殊才,但也能跟上东苑的进学;虽然不喜管束严苛,但也能跟上西苑的教养。

日夜练习不辍,写一手绝好的字,仿人字迹惟妙惟肖,没有机会回报坞壁……她就要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