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特丽莎立马回道,“我答应你了不是吗?”

海妖兀自笑起来,他的肩膀因笑的动作而微微颤动,鼻腔里发出一些不太明显的气音,『你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吗?』

“对啊。”特丽莎理所当然的点头,“信守承诺是我在神明面前许下的诺言。”

顿了一下,特丽莎补充道:“之一。”

『之一?』海妖好奇的看着她。

“嗯,”特丽莎点点头,“我的勇者誓言是根据骑士宣言改的。”

停了一下,她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轻声道:“我发誓不欺瞒不背叛。”

“我发誓不畏战不退缩。”

“我发誓不慕强权、不恋荣宠。”

“我发誓,我将善待弱者,抗争一切压迫与不公。”

“我将灵魂连同身躯一起献给崇高的真理与正义。”

“直到光明与黑暗同毁,至死方休。”

沉静的声音诵念着誓言,迎着晨曦,红发武者显得格外虔诚与庄重,似乎真的将之当成自己毕生追求的理想。

克莱斯特舌尖缓缓扫过自己的齿列。

某一个瞬间,他真的相信了她只是救他,而不是肩负着某种见不得人的任务而来。

然而,誓言生来就是要被欲望毁灭的。

如同再鲜美娇艳的玫瑰终会枯萎化作一滩令人作呕的烂泥。

这世间任何生物都与自己这黑暗造物同样肮脏。

作为由黑暗神一手创造的种族,他并非如旁人所想的那样,是黑暗的信众。事实上,他发自内心的不信仰任何神明。但如果需要,他可以信仰任何神明。

就像现在这样,为了取信她和兽人,装作沐浴光明的圣光,信任一切美好与善良。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如此卑劣,却完全不以卑劣为耻。

人类与他并无不同。

他们可以轻易许下任何诺言,却总在誓言与自己的利益相悖时毫不犹豫的选择利益。

无一例外。

信仰与追求都是虚妄,驱使这躯壳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张口的,全都是欲孽。

领主抓他,是想要一个化形了,完全听命于她的海妖。那个领主幕僚的女儿救他,是为了成全她虚无缥缈的爱情。甚至贴心帮她打理房子,洗衣做饭的兽人,也是为了她能帮他找到他丢失的弟弟。

无一例外。

她当然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克莱斯特缓缓笑开,微弯的眉眼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

他墨绿色的眼眸在晨光之下仿佛熠熠生辉的宝石,『我信你,你一定可以。』

沐浴在这样信任的目光之下,特丽莎只觉心头温热。

她低头笑了下,正要开口,克莱斯特偏头看了看天色,略有歉疚的开口道,『我是不是耽误了你很多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忙吧。』

他如此善解人意,让特丽莎完全无法苛责。

“没有的事。没耽误多少时间,”特丽莎笑,“偶尔这样歇一下也不错。”

言罢,特丽莎从地上起身,“那我就先走了,有需要帮助的就按铃叫森珀。我晚上再回来看你。”

『好。你不必担心我,你在外,自己注意安全。』海妖认真叮嘱道。

特丽莎笑着道谢后离开。

海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维持了许久的笑容慢慢落下。

他慢条斯理的跃回水里,优哉游哉的游到泳池边,随后,急促的按响岸边的铃铛。

还未走下楼梯的特丽莎去而复返。

推门进来时,她看到海妖焦急的趴在水边,手里托着一个金属方块使劲往她的方向递。

是昨天亨利送她的,奥莉做的小玩具。

『你昨天落下的,我刚才忘了和你说了。』

“啊,谢谢。”特丽莎紧走几步,从海妖微凉的掌心取走方块。

浸了水的金属方块,金属与金属拼接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油浊。

克莱斯特把手收回,嫌弃的在水池里洗了洗。

特丽莎看着掌心的污渍,蹙着眉把手掌往鼻子下递。

机油久置的油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特丽莎又嗅了嗅,眼睛忽的睁大。

这个机油味,这个机油味非常像是炼金造物元件咬合间使用的润滑油。

那一瞬间,犹如惊雷劈在枯木之上,电光火石间好像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出版社说她描述的那种纸张他们只会用来做书籍。这样的书籍他们并非每天都能出版,因此不必像报刊一样每天都按时送去。

奥莉送的肯定不是书。

可如果用这样的纸张做报,那报纸所载必定不是寻常人能接触到的信息,报纸面向的群体也必定身价颇丰。

魔法报刊应当不是。那群魔法师们出的报刊最多一月两刊,还只能去魔法师公会取。

也应当不是贵族间的小报。贵族都有家仆,他们不会把取报这样的工作交给一个他们眼中出自贫民窟的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