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一章 逃亡者

营州柳城。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穿过杂草丛的两道车辙。唯一的好处是由于往来的人少,官道上人潮汹涌,而这里只有涓涓细流。

而坏处呢,这路就像蛇一样蜿蜒曲折,有时还能看出荒僻小径的样子,而有时则几乎完全消失在荆棘和草丛中,知道行走者完全放弃希望,才在数里外的土坡上又复出现。王宽讨厌这种状况,附近的地势并不崎岖,低矮的丘陵和大片的草甸交替出现,树林、溪流、谷地点缀其间,溪谷中水流缓慢,两岸长满了大片大片的灌木丛,上面长满了鲜艳的花朵。风景虽然优美,路径却十分狭窄,左拐右弯,让他们的道路与爬行无异。

拖慢速度的是马车,几乎每辆马车都装满了,车轴发出危险的嘎吱声,隆隆的声响,一天里,必须停下十几次,把卡在车辙里的轮子拉出来;要么就是临时增加拉车的牲口,甚至让老人孩子们都下车帮忙,好让其爬上泥泞斜坡。还有一次,在一片浓密的松树林中,一棵合抱粗细的红松被吹倒了,把路挡的严严实实。王宽他们不得不用斧头把那颗大树砍成数截,然后用马将其拉开,这足足花了他们大半天功夫,所以那天等于就这么浪费掉了。

王宽忍不住频频回首,不知强盗们何时追来。到了晚上,一有风吹草动,他便会立刻惊醒,抓紧刀柄和弓弦。事发至今,他们每次扎营一定都会轮流派人值守,但王宽却觉得这未必有用,是的,营地里的人都早已习惯了荒野的生活,勇敢、也能熟练的使用武器,但在这种鬼地方,没有沟壕、没有壁垒,还带着那么多老人女人孩子,一旦被强盗们追上,肯定会乱作一团。他们的武艺和勇气也许能多打一会儿,但最后的失败肯定毋庸置疑。

而他自己唯一能做就是多杀几个强盗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想到这里,他就咬紧了牙关,心中充满了苦涩。

明明一切都很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王宽在心里问自己。他向四周望去,所有马车上都塞得慢慢当当,上面有成捆的兽皮、成桶的蜂蜜、宝石原石、金沙、各种晾干的珍贵药材,而相比起他们已经舍弃掉的那些,马车上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真的,王宽真的无法理解,明明大家都生活的很好,采蜂、采药、伐木、牧猪、牧羊,打鱼,种地、淘金,采矿,所有人都过得很好,原先被高句丽人据为己有的大荒野向所有勇敢的人敞开了自己的胸怀,只要你努力而且幸运,都可以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哪怕你除了一双手什么都没有,你砍几根桦木杆子,扒些桦树皮,做成桦皮船打鱼晾干了去卖,都能攒够钱开荒种地,当上田主。这么幸福而又富有希望的生活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直到那天的到来,有人举起了旗帜,说什么要复兴高句丽国,还有人说把唐人赶出去,建立靺鞨人自己的国家。活见鬼,你们不记得高句丽称王的时候,你们是过得什么日子吗?

但不管王宽怎么想,战争还是爆发了,而且随着战争的持续,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武器,有人是为了抢掠别人,有的是为了自卫,再后来的事情就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王宽发现昔日那些无孔不入的游商们消失了,自己农庄里堆积如山的腌猪肉、粮食、蜂蜜,兽皮无人收购,而昔日那些友善邻居的靺鞨人、契丹人也变得愈来愈抱有敌意和攻击性。

“这些混账东西灌多了桦树汁,又开始昏头转向了,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大英雄骑在他们头上,用皮鞭狠狠的抽他们的脊背,抽的他们嗷嗷叫,把那些手上沾血的家伙吊死在路边的树上喂乌鸦,这样剩下的人就清醒了!”这是好朋友阿至罗说的话,可是现在阿至罗到哪里去了呢?他还活着吗?王宽叹了口气。

为了避免被强盗袭击,王宽不得不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自己的田庄,回营州去。看到他的行动,附近的邻居们也纷纷要求同行,这些开拓者们将拿不走的财物埋藏起来,烧掉自己的房屋,带着家人妻小奴仆,向营州而去,那儿是唐军在关外最大的据点,也是进入河北的重要孔道。一路上他们历经艰险,击退了多次零星盗贼的袭击,但听到的消息却越来越糟。

“你听说了吗?”一个中年人提着皮囊走了过来:“高句丽人已经称王了!”

“称王?”王宽皱起了眉头:“不是早就有人称王了吗?”

“不是的,是在平壤称的王,新罗人攻占了平壤,然后册封了高句丽王,好像是叫什么报德王,就是回报新罗人恩德的意思!”

“新罗人的恩德?”王宽笑了起来:“对高句丽新罗人能有什么恩德?哪次大唐出兵征讨高句丽新罗人没插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