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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夏 问灯 825 字 2022-11-12

怎么会?埃德森看向我的眼神诧异,显而易见他不能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我也不喜欢接受新鲜的食物啦。可能我们都是比较念旧的人。这也不错啊。

我点头。确实。

我们肩并肩去散步,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老太太似的,慢慢地在意大利落日黄昏下走着。身影被余晖斜阳拉得 很长、很长。不知自己是受到了何种蛊惑,我竟然提议顺着铁轨散步。

暂停一秒。埃德森问我。为什么你想去那里?

不知道。我耸肩。就是想去看看。

铁轨还是很长、很破旧,枕木也一副即将腐烂的脆弱模样。石缝间长出零星几株荒芜的小草。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人声、没有鸟叫、更没有蝉鸣。这里好似与世隔绝。我想。这里真的是密特拉吗?它真的属于密特拉、属于我们的一部分吗?此时此刻,会不会地球上还有另外一个埃德森和奥索林呢,他们是不是也正顺着铁轨散步。我胡思乱想着,忽然意识到用不了多久,我将再次来到火车站、踏上这片悲伤、寂静的土地。我得目视着埃德森离开密特拉。一整年后,他才会再次回到这里。西斜的太阳渐渐被远方的丘陵所遮掩,天边还剩下一点亮光。路边的白炽灯闪烁,灯光下的是扑朔着翅膀像无头苍蝇似的飞舞着的飞蛾和蠓虫。它们在干什么?在为即将离去的埃德森送别?我很愤怒。下一秒我便趋于平静——因为我想到,或许渺小的它们并不是在为埃德森送别,而是为明年埃德森的到来而欢呼雀跃。

我发现埃德森这一路上总是蹙眉,便抬手想替他抚平眉尖。会头痛的。我认真地说道。

出乎我意料的是,埃德森竟然猛地攥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他的力气很大,攥得我有点痛。怎么了?我问,尽量不刺激他。他情绪好像不大好,我心想。

埃德森垂眸深深地凝视着我。沉默良久。奥索林,对不起。

什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他撇开了视线,但是没有松开握紧我的手。事实上……我不会再回来密特拉了。

我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是我没听明白。什么叫做不会再回来了?话音刚落,我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一阵心慌犹如针尖,犹如芒刺,犹如我家农场里种植的小麦上扎手的刺须戳得我心脏生疼。就是……他的脸色苍白。字面上的意思。

西边最后一抹天光也完全黯淡了,只剩下路边幽暗惨白的白炽灯苟延残喘。

原本我以为,哪怕埃德森暂时离开了密特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可以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去找亚达安娜,去找贝尼娅,还有卡米洛和卡米维……甚至如果氛围惬意的话,我还可以去找奥古斯托。“埃德森”这个名字好像是一阵清风、或者是密特拉夏日罕见的暴雨,不用一会儿便可以遗忘,然后等到第二年夏天,他再次出现……直到现在,听说他即将永远地离开我、离开密特拉,我这才意识到先前的我是多么愚蠢。符号。我想。“埃德森”应该是我一生中的一枚烙印得很深的符号才对。一想到往后的日子里没有他,我便恐惧。密特拉的夏天不再吸引我。因为它不再拥有他。我们将离别、错过,错过再错过。这又算什么呢?一句“我最喜欢的人当然是你”吗?还是“因为太想你了,所以我就抓紧时间提前赶回来了”?又或者仅仅只是罗马的歌剧院、电影院,佛罗伦萨的艺术珍品?天晓得。

我忽然很想仰面躺在铁轨上。等待火车的到来。最好就是埃德森回罗马时将乘坐的那列铁皮火车。我成功地卧轨自杀,火车在夏天杀死了我。连带着埃德森也是凶手之一。他被火车上穿着制服的北极熊、企鹅抓住并囚禁起来。染上了我的鲜血的火车不再北上,而是南下。经过几天几夜的飞驰,它到达了炎热的非洲大陆。雄狮、猎豹、斑马、长颈鹿也奔向他,去吻他、舔他。

嗯。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我听见了我自己矫揉造作的腔调。事实上,我认为那很不错,罗马比密特拉实在是棒多啦。我为你而感到高兴,埃德森。虚伪,我骂自己。奥索林,你实在是太惺惺作态了。

在我们离开铁轨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身旁的灌丛间藏匿着很多半开的浅紫色的野花。漂亮极了。我问埃德森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花。

其实,我并不知晓它的学名。我查觉到埃德森小心翼翼地瞟了我一眼。我一般称呼它为“紫雾花”,现在还没到花期,再过二三十天它们才会全部绽放啦。

紫雾花?我喃喃着这个名字,笑了下。挺好听的,很配它们。左手无名指指关节突然一阵刺痛,我垂眸查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