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的那些药也有严重的副作用,程晏吃不下去饭,自己在家输营养针,却还是时常呕出一些酸水。过圣灵节时家里留下的柿子还没吃完,零零散散地堆在厨房里,看起来还好好的,等拿起来才发现靠着地板的那一面全烂了,黑糊糊地贴在地上。
身体情况不好的时候耳朵也幻听,躺在床上隐隐约约能听到隆隆的鼓声,像是催命。
晚上的他又累又疼,经常睡着睡着呕出血来,又下意识顺着喉咙咽下去,来回几次后他就被惊醒,撑住床头柜飞奔下床,红到发黑的血就从指缝间滚落下来。
房间里都是浓厚的血腥味,再也闻不到秦嘉远。
程晏像是有预感似的,对于死亡的临近,这三天他只肯睡在家里,努力靠近秦嘉远的气息,想过几天以前的生活。
以前的他还没得病呢,秦嘉远还没死呢,他还在大雪天里生好壁炉,等自己的Alpha回家给自己一个拥抱,等秦嘉远退伍后给他种一院子满天星。
他应该安心地睡在丈夫的怀里,应该意气风发地站在讲台上,应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不应该在夜晚抱着Alpha的衣服哭,不应该在医院里痉挛着昏迷,不应该身上生满红疹子,被柔软的丝绸床单刺激到在房间里崩溃尖叫。
……他要怎么样才能挽回一点点绝境呢?
程晏捂着脸哭,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从困境里走出来一点。
他在秦嘉远第一次吻他的时候开始相信爱与永恒,相信神的旨意。在收到丈夫死讯的时候灵魂脱离躯壳,灵魂升空,而身体坠入海底。
他的生命即将分裂在这个下满大雪的三十二岁,程晏看着绞肉机里的肉馅发呆,感觉自己也在被绞动着。任何能把他分裂成两部分的东西,他想,绞肉机、排风扇、下水道、秦嘉远放在手工房里的那把斧头,程晏都应该把灵魂附一半上去,把自己割开,以期望忘记秦嘉远,忘记病痛,忘记三十二年来的快乐,从此只剩自己。
快过年了,他买了肉绞了馅给自己的煮了一顿饺子,没邀请任何人。奥尔加小姐按的门铃被他无视,秦妈妈传的简讯被他搁置,这三天他只见了送玫瑰花来的快递小哥,就像过去每一年等秦嘉远那样,接过花,道谢,付小费,关门。
他在很多时候,比如电视上,终端上,人们闲聊的嘴里,都听说过,人生过一场病后是会变的,他觉得有点道理。在这命运未卜的三天时间里,他只听一首歌,把客厅的地板清理过几十次,很少哭。
在第三天的凌晨,程晏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右手失去了知觉。
他是因为害怕习惯性地去咬右手食指的指关节,整个人沉浸在恐惧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才反应过来右手已经破了,但却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程晏觉得在自己快要失去生命的疯狂的平静里,在绝望的释然里再一次被推向另外一个悬崖。
任何传统的宗教在对于生命的教义里都强调了信徒对自己身体的完整性的要求,程晏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后也可以坦然接受失去自己的生命,但是却没想过如果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他该要如何生活。在独自在家的这一段时间里,在他尽量去活得像过去三十二年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都在提醒着他残忍的事实。
神放弃了这位信徒,永远不会给他任何怜悯。
程晏开始使用各种方法来证明右手的存在,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再次把手指放进嘴里,留下深可见骨的咬痕。
后来他又继续尝试用冰水泡,用热水烫,用右手用力地摔打桌子,近乎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