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

剑来 天蚕土豆 5445 字 2022-11-10

所以那些墙上诗文字迹,皆是老人的手笔。

用来对付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后来那五十余人,便是太笨,远远不如前三拨修士,他便干脆撤了所有禁制,使了一个小手段,结果有人争先,便人人争先。

人心从来让他不意外。

第一拨人进入仙家洞府,抬头便见仙鹤盘旋,也是一招小小的妙手。

世间修道之人,一个个喜欢疑神疑鬼,他不折腾出点花样来,要么蠢到无法上钩,要么怕死到不敢咬饵。

说来可笑。

若是入山之人,一个个浩然正气,谁也不杀谁,各拿各宝,他还真没辙,至多就是关闭大门,让那些修士一个个老死于此。

凉亭对弈的两具尸骸,早年便是如此。

不是真杀不成人,而是得不偿失。

一旦真身显露,那缕残留剑气就不会客气了,甚至可以循着痕迹,直接杀入茫茫白雾当中。

老者在蛰伏千年之久的漫长岁月里,就吃过两次大苦头。

何况仗着境界,以力杀人,如稚童以木捣烂蚁窝,老者最初在异乡故土,做得多了,最终撞见了那位道观供奉之人,所以才会沦落至此。

山上诸多宫观殿阁、天材地宝、仙家秘笈,对于老者而言,已经意义不大,更多还是准备未来等到自己的境界,在浩然天下任何一洲都足够自保,才会开宗立派,到时候所有宝物机缘,便是自家宗门的底蕴所在。那些品相太差的,老人还真看不上眼,支离破碎之后,归于天地,化为灵气,亦无不可。

此地灵气充沛,尤其是水运浓郁,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大千气象。

老者当下真正关注之人,不是那三位金丹地仙,是其他三人。

一个是运气太好,所以运气便不好了。

竟然莫名其妙就得了山巅道观的三分机缘,一尊破碎的木胎神像,仙家秘炼而成的碧绿琉璃瓦,水运蕴藉的地面青砖。

还有两人,一个是他破天荒动了收徒念头的,的的确确与山上道缘沾点边,若是真成了师徒,徒弟境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将来在外边奔波劳碌,与师父里应外合,会让他更加省心省力。说不得元婴也随便吃,师父证道果,弟子拿那金丹与元婴与宝物,皆大欢喜,一起在浩然天下登顶,说不得有朝一日,还可以衣锦还乡,让那帮眼高于顶的臭牛鼻子老道,大吃一惊。

一个则是最有意思的一个,所以就成了必须死的一个。

而且多半不用他动手。

到时候反正已经杀到了只剩下五人,再多杀几个,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其实那些人若是能够精诚合作,摒弃成见,选择共同破局,再加上那一缕剑气存在,他便要麻烦许多。

就只能“挺着肚子”开始远游,慢慢等着那些家伙,一个个渐渐老死在这座肚里洞天中,一身道行,化作灵气,重归小天地。

只不过可能吗?

绝无可能。

哪怕对方如此相亲相爱,最终出现一位有望跻身玉璞境的元婴。

真到了那种时刻,无非就是他付出一些代价,亲自出手将其打杀。

天地接壤,大劫临头。

可不是他让那三位纸片神祇随口胡诌的玩笑话。

如果有谁能够获得那缕剑气的认可,才是最大的麻烦。

天大的麻烦。

好在目前看来,并无这种天命所归之人。

既然暂时闲来无事。

老人打开一本书页薄如蝉翼的书籍,内容以细微近乎不可见的蝇头小楷写就,期间还夹杂着一页页修士画像。

除此之外,便是一部章回体小说了。

每一章,便是一位修士在此地的经历与生死,事无巨细,皆有详细描绘,所有人在此地的言行,都有一字不差的确切记载,不过每个故事的篇幅,有长有短。

看似谁都是主角,但是谁都会死。

这便是老人无数年来,在偷偷摸摸炼制名山大川之外,最重要的修行之道。

白雾茫茫,山水境内,纤毫毕现。

这便是真正上乘的神人观山河。

如今的圣人坐镇小天地,可不是三教百家早年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一样是学来的。

高大老者最想要去拜访的,不是什么三教圣人,而是那座诸子百家当中的小说家修士,他们坐镇的白纸福地。

肯定可以大道相互裨益,好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座天下的读书人,说话就是讲究。

高大老者抬起头,望向青山之巅的道观方向,感慨良多。

遥想当年,他追随那人一起修道,山中人少,唯有书多,藏书极丰,他也算遍览群籍。

一次那人难得开口言语,询问百万\小!说看得如何了。

他答道,看道家典籍,生中有死,有点冷。看佛家经文,苦中有乐,有点热。看儒家经义,规规矩矩,有点烦。

那人便笑言,读进去了些许,远未读出来,人在深山中,见山不见人,还不算好。

只是不等他百万\小!说更多,便有了那场一剑递出、剑气如暴雨的惊天变故。

那一剑,真是至今想来,也会让人觉得背脊生凉,肝胆欲裂。

那人临终之前,为了破开天幕,将这座主人更换多次的小天地与自己,一同送出家乡天下,其实已经无力约束自己更多,便只能与自己约法三章。

岁月悠悠,所谓的约法三章,已经不再是什么束缚,如今就只剩下那一缕剑气还在苦苦支撑。

随着这座天下的修道之人,闯入此地,像那武夫黄师,行事一个比一个肆无忌惮,一次次打碎木像,事后他又缝缝补补,重新拼凑起来,对那人仅剩的些许敬畏之心,便随之消磨殆尽。

老人随便瞥了眼远方。

若是有人胆敢坏了他的这场观心局,比如胆敢以蛮力镇压众人,那就可以先死了。

刚好拿来杀鸡儆猴,好让那些小崽子愈发相信此地,是某位远古飞升境修士的修道之地。

付出些代价,无非是消磨几十年光阴积攒下来的表面修为而已,对于他这种存在,光阴不值钱,砥砺道心,修行道法,才最值钱。

有机会这么做的,都没这么做。

没本事这么做的,偏偏打肿脸充胖子,例如那个名叫詹晴的小侯爷,徒惹笑话,一步错步步错,注定是活不长久的,而且说不定会死得比较伤心伤肺了。

例如死在某位蝼蚁手上?

或是干脆安排一二,让这个小家伙,死在他那位心爱的白姐姐手上?

————

白玉拱桥附近,已经没有打斗,变成了一场心境上更加凶险的乱战。

桓云老真人以符阵环绕周身。

白璧怀捧古琴“散雪”,十八颗压胜花钱,亦是没有收起的意思。

一时间此地气机涟漪,紊乱至极。

不过也正好隔绝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窥探。

六人站定之后,各有心声交流。

老真人桓云,彩雀府孙清,水龙宗白璧。

暂时来看,是只有机会和实力活到最后的人。

但是这三人,分明各有牵挂。

孙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

白璧是詹晴。

桓云需要为沈震泽两位嫡传弟子护道。

师门传承,大道之上的未来道侣,自己的良知。

所以这个局,对三人而言,都会是一个极其难熬的问心局,不输其余为活而活的任何人。

桓云不是没有想过要,联合所有人,一起对抗这座小天地的古怪规矩。

但是太过涉险,很容易早早将自己置身于死地。

相信孙清与白璧更是如此。

有心无力,何况还未必有心。

白璧率先开口,“先找那五人。”

孙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该怎么讲?”

白璧换了提议,“那个黑袍老者,总得先找出来吧?”

孙清摇头道:“这种人,你以为找到了,便可以随便杀?到时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还是咱们这位神通广大的小侯爷亲自出马?”

很快就有两人附议孙清。

詹晴苦笑不已。

自己在第一场厮杀当中,被众人除之后快,谁都卯足了劲都要杀他。

结果一个言行滑稽的老东西,竟然谁都要心存忌惮,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对他展开围杀狩猎。

桓云犹豫了一下,提议道:“我们不杀人,只取宝,并且这些宝物谁都不拿,暂时就放在山顶道观那边。”

一位野修头目冷笑道:“这还不是脱裤子放屁?最后能够活下来的,就五个。给咱们手起刀落了,死了个痛快,还省去他们一份煎熬。”

另外一位年迈武夫,点头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解决掉一拨人,我们六人,半旬之内,每个人可以护住四五人,咋样?”

这两人便是附议孙清的那两位。

詹晴说道:“五人太多。”

那野修啧啧道:“你与这自家婆娘,反正身边无人可用,就只剩下两个了,当然觉得多,按照小侯爷的想法,是不是留下两人性命,才刚刚好?”

詹晴抖了抖衣袖,无所谓道:“那你们继续聊,当我不存在。”

原本詹晴还想要提议,所有人先停战,一起针对那五人,再谈后续。

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估摸着现在他詹晴无论说什么,都是白搭。

不谈那得宝最多的五位。

目前活着的,还有四十二人。

白璧说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说好,我与詹晴,可以再拉拢两人,护住他们性命。”

桓云没有说话。

因为云上城就只来了三人。

他桓云,只是一位短暂的护道人,甚至不是那两个年轻孩子的传道人,更不是什么云上城修士。

至于更多的他人生死,实在是顾不得了。

孙清虽然不愿意与这帮人掺和,但是她没有开口。她除外,武峮,与自己弟子柳瑰宝,还多出一个名额。

而少女已经用言语心声,祈求孙清救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