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

剑来 天蚕土豆 3316 字 2022-11-10

毕竟它出关之时,其实就已是仙人境的剑修。

它处心积虑,压了境界足足五百年。

除非元婴境界的钟魁是那道祖佛祖转世,否则中间隔着一个玉璞境,还涉及到中五境和上五境之间的天堑,钟魁如何能活?

若是钟魁能够同时驾驭两座太平山护山阵法,则两说。

只可惜这两座大阵,除非是宗主和那位祖师爷亲临住持,否则都会被白猿视同无物。

不过它如果再在太平山滞留片刻,就会很麻烦,真正的天大麻烦。

当白猿轻轻飘落在钟魁原先站立的位置上,十数丈外,钟魁被拦腰斩断,两截身躯旁边,鲜血淋漓。

四个金字,一支小雪锥,俱已销毁。

一颗堂皇正气的金丹早已不存,一尊品秩极高的元婴更是消散。

这就是一名十二境剑修倾力而为的下场。

白猿伸手一抓,从虚空处扯出一张已经出现裂纹的青色符箓,双指一搓,握住那把挣脱牢笼的古剑,放回背后剑鞘。

白猿瞥了眼一扫之后、神仙也救不得的青衫书生,终于沙哑开口,这是它第一次说话,缓缓道:“也算慷慨就义。”

它仰头远望,一跺脚,整座太平山随之一震,身形跃起,到了太平山之巅,一个转折,往南方疾速飞掠而去。

山头震颤之后,井狱底层好像没了拘束,弥漫整座井口的冲天煞气轰然而起。

被镇压在井狱中无数年的妖魔,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茫然后,发出无数大笑声。那些想着要将太平山屠戮一空的妖魔邪祟,正要冲出井狱,这股气势惊人的妖邪气焰,突然出现凝滞,开始犹豫不决。

原来。

太平山北方远处,出现一粒光点。

然后是雷声滚滚,连绵不绝,一座座云海被搅碎得稀烂。

山头又是一震,一位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道袍老者落在钟魁尸体旁,满脸悲愤和愧疚。

一尊金身法相拔地而起,几乎要与高耸入云的太平山等高,高高举起一臂,山头升起一轮圆月玉盘,被伟岸如山岳的老道士握在手中,往南方照去。

同时一手抖袖,从太平山东南西三个方向,升起三道剑光,最终一一悬停在金身法相身侧。

这位道人,正是太平山当代宗主的祖师伯。

当年师兄执意要将仙剑之一赏赐给白猿,他是最为反对的一个,为此师兄弟二人还形同陌路。

更有甚者,有个与他们师兄弟辈分相当的外人,还公然讥讽他是嫉妒一头畜生的福缘。

这位太平山的仙人境祖师爷,手持那好像可与天上明月争辉一二的明月光明镜,巡视片刻,终于仍是照见了那头已在千万里之外的远遁白猿,

一尊金身法相声音响如炸雷,“忘恩负义的老畜生!贫道要将你碎尸万段!”

言出法随。

三把太平山镇山仙剑,三抹照耀得方圆千里亮如白昼的光彩,划破长空,追向那头逞凶后拼命往南逃命的白猿。

背剑白猿委实果决,伸手取出背后四剑之一,驾驭它冲向其中一道碧绿光彩。

它只求太平山那三剑,出现略微一停顿即可。

那太平山祖师爷更是狠辣,竟然由得两把祖传古剑玉石俱焚,在空中炸出一团惊世骇俗的光芒,这位老道士仍然毫不犹豫地控制其余两剑,一剑直直穿透无论如何改变路线都避之不及的白猿,可白猿仍是没有让那剑直接刺透头颅,而是由它从背心处一穿而过。

这逼迫白猿不得已显出数百丈法相,双脚重重踩踏山河,双手死死攥住了第二把古剑。

巨猿双手血肉模糊,巨大身形不断向后倒滑出去,最终握不住那古剑,挣脱束缚,钉入它心口,透体而出。

身受两次重创的巨大白猿,再也维持不住法相,恢复

成等人高的模样,已经伤了大道根本的它,拼尽全力继续向南远遁。

在巨猿形态消失之前,它狞笑道:“你难道就不救一救那钟魁?!你还有一线机会,你到底是救人还是杀妖,杀妖就要杀人,哈哈……”

在这头大妖狂奔出数百里之后,又被那两把因为距离太平山太过遥远、终于显露真身的古剑,两次刺透身躯。

老道士喟叹一声,他原本已经拼着强行更改、衰减太平山的山水气运,也要强行搬动整座太平山的“法相”向前数百里,就为了维持住仅剩两把仙剑的威势,但是一旦如此作为,山腰处井狱旁边的书生,恐怕真要连一线生机都失去了,毕竟方才他使出金身法相后,真身始终留在原地,帮助钟魁凝聚仅剩的魂魄,试图逆转乾坤,使其“还阳活人”,这本就是逆天行事,会惹来冥府酆都的震怒,只要太平山气运一动,说不定酆都就要趁机而入,直接夺走钟魁所剩不多的残留阴魂。

故而那头老畜生才会有杀妖就是杀人一说。

没有彻底打碎钟魁元神,恐怕也是那头白猿的算计之一。

井狱附近,老道士身前,出现了一道飘摇不定的阴魂,正是脸色雪白的青衫书生,君子钟魁。

老道士沉声道:“是我太平山对不住你,钟先生。贫道无颜面对大伏书院。”

以仙人境老道士的辈分,无论是在太平山师门,还是整座桐叶洲,都是屹立在最山巅的云中神仙。老者称呼年轻人钟魁一声先生,可谓莫大的认可。

只是人已死,只有一缕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天地间的孱弱阴魂,又有何益?

但是这位太平的祖师爷,所作所为,委实当得起道家“真人”二字。

钟魁的阴魂微笑摇头,嘴唇微动,并无话语在浩然天下,但老道人自然知晓话语内容,“老真人不用愧疚,是我自己该有此劫难,逃不过去的,不是在这太平山,也会是在大伏书院,在桐叶洲的任何地方。”

井狱旁边,还有一位年轻女冠。

她嘴唇抿起,有血丝渗出。

正是原本还需要留在藕花福地一甲子的黄庭,或者说是镜心斋的樊莞尔、童青青。

整个太平山,她比谁都更加愤怒。

那头背剑白猿,曾是她修行路上的机缘之一,传授了她一手山门不曾记载的背剑术,铭刻在心,甚至一起带往了藕花福地,所以那座江湖上,才有“背不背剑,是两个樊莞尔”的说法。

老猿曾经一次次带着她走入井狱深处,砥砺剑心,助她修行。

她要亲手宰了它,再问它一句,背叛太平山,可曾后悔!

至于为何选择背叛,黄庭都不会问,不愿意问!

钟魁真身一死,太平山之巅,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隐约有一尊头顶帝王冠冕的巨大身形,冷冷俯瞰太平山。

钟魁阴魂抬头一看,惨淡而笑。

老道士原本想要收起金身法相,二话不说,金身法相微微屈膝,然后高高跃起,双手将那漩涡给直接打碎了。

只是老道士的金身法相也随之崩塌而碎。

代价之大,无法想象。

钟魁刚要说话。

老道士摆摆手,洒然笑道:“修行一事,境界什么的,算个屁,归根到底,还要让自己觉得……爽!”

说完之后,老道士便有些神色落寞。

这位钟先生,不谈什么准圣人、大祭酒潜质之类的大好前程,只说这般性情,一个读书人,有如此君子之风,就万万不该如此夭折的。

黄庭转头吐出一口血水,对老道士说道:“祖师爷,我要下山!”